《捡到破碎的耽美文男主(校园1v1,弯掰直?)》 1.捡人 “兹拉——” 夏夜的温度本就不低,炭火把父亲的胸膛和脸都烤得通红。秋草也出了一身汗,围裙下的布料湿漉漉的,但幸好这只是套贴身的T恤加短裤,吸饱了水也不妨碍她端着餐盘辗转在油腻的塑料凳子间。 “秋草!这边加份炸鱿鱼圈!” “来了!” 秋草放下约一升的啤酒,高声答道。擦擦手钻进后厨,从架上取下一篮鱿鱼沥过水后裹上面糠鸡蛋,扔进油锅。出去又送了一圈菜品鱿鱼就能出锅了,父亲熟练地捞出撒好胡椒递给她:“一树回来了,你送完这个歇会儿。” 秋草余光中高大的弟弟正拿肩上搭的白毛巾擦汗,见她看过来憨笑了一下,从他刚扛回来的饮料箱中抽出一支波子汽水,扔给秋草。 秋草忙展臂接住,父亲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抽了弟弟一下:“臭小子!你姐接不住怎么办?净添乱!” “姐哪会接不住?”一树撇着嘴挤开父亲,抢过烤串在炭火上翻烤,“老爹,你去吃晚饭,这里我来。” 秋草顾不上这父子俩的打闹,炸鱿鱼烫手得不行,而且送晚了凉了就不好吃了。 吊灯摇晃的白光下客人也吃了个七七八八,现在最忙的是收银台的母亲。秋草摘下围裙披了件外套,觍着脸凑到分不出神的母亲身边:“妈,我想买本杂志,可以给我点零用钱吗?” 母亲美实横了她一眼,还是塞了两张纸钞给她:“拿去,杂志我要检查的,不许买烟。” 秋草干笑了两声:“怎么会。” 看来得在路边找找有没有别人扔的新刊了。 现在是暑假,这座渔村迎来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,防波堤上坐了不少打着灯夜钓的人。秋草小跑着路过他们,匆匆扫了眼那些人的桶,空军占大多数。 她夜跑的路线是从家到北边的灯塔,兴致来了会跑到有废弃神社的山上,再换条途径便利店的道回家。今晚有些累了,她到灯塔就停下了脚步,一边做拉伸一边大口呼吸咸湿的空气,汗水被风卷走了温度,酸疼的肌肉也催生出令人愉快的多巴胺,舒服得不行。 弟弟给的汽水出门时被她揣在兜里,此刻秋草把汽水放在石头上等着它恢复平静,自己爬下水边准备抓两只螃蟹玩玩。 手机的灯光不足以照很远,她刚跳过两块石头间的缝隙,就看到脚边有一片鲜艳的衣角。 秋草僵硬地往缝隙间照去—— 那里躺着一个人。 这个人她还认识。 她忙蹲下身,探了探这人的鼻息,还有;脉搏……很微弱,但还算稳定。 不敢乱动伤者,秋草抿着唇快速拨打急救电话,在她打算按向拨号键时,水鬼一样的人抓住了她的脚踝:“不……” 秋草的动作顿住了:“雪塬同学,你还能移动吗?” “我……可以……” 看这人实在挣扎得费劲,秋草把他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,拽着他一起往上爬:“使劲。” 他比自己想的轻,一米七几的个子,身体却纤细以至于可用瘦弱形容,此刻衣服上还黏着海草,让他闻起来像落魄的美人鱼。 秋草屏住了呼吸,同时也很想捏住这人的鼻子,她肯定一身汗臭,或许还有酒气、海鲜和油烟的味道。 但顾不上矜持了。费力喘着气把他拖上岸,两人直接仰天躺下。刚巧汽水就在手边,秋草磕开瓶盖递给他:“喝吧。” 秋草有点担心他会拒绝,这位在学校里一向是客套生疏的模样,只和那几个人亲近。 但上岸的美人鱼也没心力推拒了,默默接过后仰头痛饮。他在水里泡了许久,早已濒临脱水,正缺这一口。 秋草看他喉结滚动,咽了下口水,她也很渴。 见这人缓过来了一些,秋草缓缓开口:“李雪塬同学,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?” 2.同窗之谊 李雪塬,她的同班同学,其实初中时两人就在一所学校了,只是不同班所以并不熟。直到两人考去了城里的高中,每天都要花一小时搭同一趟电车进同一个教室,这个男生才注意到了她。 没错,不是认识,只是注意。李雪塬在电车上并不会和她搭话,大多数时间都在抱着书包补眠,而秋草则更倾向于站着提神背单词。 而初中时李雪塬就很出名了——负面意义的那种。他有一个很出名的赌鬼爹,常来她家赊钱喝酒,喝高了就闹事。本来看着邻里街坊父亲容忍了一二,但实在太耽误自家生意了,某次直接把他打了出去,他走时还骂骂咧咧地一嘴脏话。 有这么一个爹,李雪塬的风评自然不大好。加之他生了一张柔弱又漂亮的脸,中学开始就成了班上的欺负对象。 那时秋草只会在成绩榜上注意到他的名字,因为他常吊在她之后,而她一般是年级前十。 她俩接触的机会不多,印象最深的是那次李雪塬他爹喝高了砸了她家几箱货物后——事后李雪塬抱着一个装满了硬币和皱皱巴巴纸钞的饼干盒找上门来,这个和她同龄的男生倔强地把钱塞给母亲,低着头轻声道歉,随后一瘸一拐地离开。 那时他身上就有很多淤青和划伤,但不及现在这样。 秋草坐起身,装作不经意地扫过他没有背心遮挡的皮肤,那些伤花样有点太多了。 李雪塬不自在地把衬衣扣好,又缩了缩胳膊,试图靠短袖遮挡自己:“白同学,谢谢你的饮料,我之后会把钱给你的。” 说完他就想要起身,但刚站直,身体摇了摇,又一副要倒的样子。 秋草吓得勉强扶住他:“你这样得去医院。” “我不想……被发现。” 他的皮肤涌上一片潮红,体表的海水已经干涸了,秋草无意间触到他的额头,才发现那里烫得惊人:“不想被谁发现?” “所有人……” 看来他已经烧糊涂了。 “但你已经被我发现了。” “……能不能装作,没见过我?” 秋草看着眼神越来越涣散的少年,叹了口气:“在这别动。” 捡起空了的玻璃瓶和瓶盖,秋草有点担忧地低头看了他一眼,大概不用她嘱咐,这人也动不了。 她动动坐得发麻的腿脚,快步跑开了。 李雪塬感受到足音远去,松了口气。 总算只有他一个人了。 他努力收拢指尖,发现没有一点力气,身上被海水泡过的伤口也烫得厉害,但至少各处都洗干净了,如果明天谁发现了他的尸体,那也是具清白的尸体。 就是不该拖累白秋草,他得留个遗言,他的死和她无关。 可是真的动不了,身边也没有纸笔。他苦笑,结果他最后还得连累难得对他好的人。 “叮铃铃——” 又有人过来了。李雪塬想要把自己再次藏到石头中,那个人却跳下自行车大喊:“你别再下去了!扛你可费劲了!” 又是白秋草。 这个在他眼里永远一板一眼的少女快步蹲下身架住了他:“走,我先带你回我家。” “不……” “见死不救你是要我晚上睡不着吗?” 李雪塬被她推到自行车后座勉强坐好,少女跨上自行车,强硬地拉过他的手圈住自己的腰:“抱紧了。” “……” 太丢人了。 可是这个人好温暖。 才喝下的水分又经由眼角流失。李雪塬感受着温热海风的吹拂,希望风赶紧吹干他,吹散他。 3.上药 家里人都睡了,秋草小心地把捡到的美人鱼带回仓库二楼,这里是独属她的“书房”。 棉签、冰袋、药箱……把粥放火上煨着,她先拎着这堆东西上了楼。李雪塬蜷缩在床上,汗水已经把床单弄出了印子,整个人陷在梦魇中。 秋草不得不把他拍醒:“起来吃药。” 他眼皮动了动,呻吟着睁开眼:“这里是……” “我家,你要是死在这我绝对脱不了干系。”秋草拿水壶倒了杯水,连着药片一起递给他,“也没有别的目击证人。我们得处理一下你的伤口,你能自己来吗?” 李雪塬看着急救箱,轻轻点头。 秋草走出屋子合上门,跑去厨房看火了。 起夜的一树闻到香味正在门口探头探脑,看到秋草的身影忙凑上来:“姐,你这个点吃宵夜?” “饿了,没办法。”秋草点点弟弟的脑门,“你姐今晚用脑过度必须补补,煮了不少,你要来点吗?” 一树摸了摸肚子,摇头:“我没用脑,算了。姐你别熬太晚,小心秃顶。” 秋草踹了他一脚:“去。” 拿布包着砂锅端上楼,秋草对暗号似的低声问道:“可以进来吗?” 明明这是她的房间。 “请进。” 里面的声音也显得很鬼祟,带着些许沙哑,但依旧清泠泠的,说不出的悦耳动听。 李雪塬已经换好了衣服,那是弟弟初中时的旧衣服,对他来说刚好合身。露出的小腿上破皮处有碘酒洗礼后的暗黄色,秋草放下热粥,晃了晃剩下的碘酒,这人没用多少,烫伤膏也没用,他连这种地方都很省。 秋草坐到床边,因为距离太近,李雪塬瑟缩了一下,但她只是想把温度计塞给他。 不过也是为了方便掀他衣服。 李雪塬后背一凉,衣服已被她卷了上去,这种流氓行径让他绷直了身体。 “你后背也有伤,够不着的地方我来吧,你趴下。” “不、不用。” “这就跟烧烤只烤一面一样,会让我很不爽。” 这个奇怪的比喻说服了李雪塬,他乖乖抱着枕头趴下了。 绳子的勒痕和磨损是最轻的,烟头烫出的水泡、或者可能来自于蜡烛灼烧的痕迹如梅花点缀这片雪原。此外更多的是拳头和鞋尖带来的淤青,后脑勺也结了一大块血痂。秋草抿着唇徒劳地上药,心里还是觉得该去医院。 万一有内伤可怎么办? 但李雪塬有多犟她是知道的,而且他的顾虑多半也自有道理。 秋草觉得自己动作已经很轻了,但手下的这具身体还是一抽一抽的,闷在枕头里的声音也充满压抑:“白同学,还没好吗……?” “你知道我们班上有多少个姓白的吗?” “……三个?” “所以叫我秋草吧。”秋草盖上瓶盖,“喝点粥,你今天先在这睡,记得把门反锁了。” 李雪塬还想说什么,秋草已经退出了小屋:“晚安,明天见。” 明天见。 白秋草过去和他说过的话也只有这么一句,场景通常发生在黄昏的教室,少女放下拖把和水桶,一边背上书包一边冷淡地对他告别。 如此公式而客套的话却让这个出格的夜晚回归到日常。 李雪塬还在愣神,秋草已经甩着马尾下了楼梯,简陋的铁片再怎么小心还是发出了骇人的噪音,如钢铁巨人渐渐远去。 他把手放在门把上,想要下决心无声无息地离开,可是又走不掉。他没有去处,而且……不辞而别还没正式道谢,实在对不起她。 把门锁好后,他坐在窗边吹着粥,一口一口咽下。 很好吃,里面加了火腿和胡萝卜,不咸不淡,让他胃里暖呼呼的。 背上的伤口也痒痒的,他已经习惯了疼痛,却不习惯被温柔对待。 4.校园F4 早起去鱼市采买的活由弟弟和父亲来干,秋草打着呵欠缠住在洗衣服的母亲:“妈,早上好。” “一树说你昨晚又熬夜学习了?”母亲心疼地摸摸她的头,“放暑假多出去玩玩,家里的活也不用你帮。” 秋草有点心虚地撒娇:“那我今天就请个假?” 趁着母亲转过头,她忙给窗外的李雪塬使眼色,让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冲入厕所。 好家伙,她居然能在成年前体验到偷情的滋味。 母亲爽快地答应:“行,不过不许回来太晚。对了,昨晚你不是说去买杂志?书呢?” “跑累了,把钱押在那借了辆自行车……”秋草笑笑,“妈,你闻,我身上没烟味。” 母亲拍了她后背一下:“别贫了,快去洗漱。” 秋草忙不迭跑了。 等端着早餐回到书房,房间被打扫了一遍,床上用品也拆了下来放在脏衣篮里。李雪塬局促地坐在书桌旁,显然是打算离开的样子。 秋草不禁赞道:“好强的恢复力,量体温了吗?” 李雪塬挤出一个苦笑:“秋草同学,谢谢你昨天帮我这么多,改日我一定会还上这份恩情,我先走了……” “早餐,我拿了两人份的。”秋草拉过凳子堵住门,“你不吃也是浪费,而且要还恩情宜早不宜迟,你现在就还了吧。” 李雪塬面对她时似乎总僵硬得像块石头:“……怎么还?” 用身体。秋草差点把玩笑脱口而出,幸好憋住了:“把发生了什么告诉我,我保证不会和别人说……好像没什么说服力。” 李雪塬瞬间静得了无生气,坐了下来:“我相信你。” 她的好奇心看来过于冒犯了,甚至抵过了一晚的恩情。 愿意说出口是觉得她到处宣扬也无所谓吧。秋草咬着包子,推了一碗豆浆过去:“你喜欢糖包还是肉包?” “……我都可以。” “太好了,我妈只买了肉包。” 李雪塬开始渐渐认清白秋草了,和旁人口中死板严肃的年纪委员完全不一样,这个人好像哪根神经错搭在别的频道。 但无所谓,他满足这人的好奇心后就能离开了,此后也不会有什么干系。 “……我爸欠债,把我卖给了涉黑的人。” “……哦。”这可真不是大早上该听的话题,秋草点点头,示意他说下去。 “他跑路了,我被那群人抓去了……一座别墅。”包子被李雪塬捏得露了馅,“我逃了出来。” “厉害。”秋草还在点头。 “……回来时家已被拆了,有人在那蹲我,我就跳进了海里,游到没力气时被浪推着漂到岸边,然后就遇到了你。” “你运气真好。” “……你认真的?” “单指能漂上岸这事。”秋草又抓了一个包子,“所以你接下来怎么办?” “……”李雪塬表情变得茫然,“不知道。” “开学还去学校吗?” 他惨笑了两声:“秋草同学,你觉得我还能回到正轨?” “这不是在给你想办法吗……”秋草听出了他话中的冷意,收敛了一点,“你不是有堆好兄弟吗?能不能找他们借钱?” 秋草记得李雪塬常跟着的那几人,可说是海坪高中的一霸,成绩是忽上忽下的,闹事是从不间断的,脸和身手是一样能打的,家庭背景又是绝对过硬的。 “校园F4”照进现实那种,小白花似的李雪塬跟在他们身边,因为过于异类也毫不逊色地引人注目。 和她这个好学生距离过远。 李雪塬听到她的话,带着淤青的脸却失了血色,语气也更冷:“那栋别墅的主人就是他们。” “……啊?” 5.寄人篱下 秋草觉得豆浆都不烫了。 那些伤,虽然她没经历过,但她从书本上见多识广,认得出都是些什么情趣。 “真是变态。”她尽量客观地评价,“那你现在是欠他们钱吗?还欠多少?” “应该一辈子都还不完。”李雪塬冷冷地看向窗外。 “但这不是你爹欠的吗?” 李雪塬不说话了。 秋草看着李雪塬手上那只咬了一口的包子,抽了张纸巾慢慢擦嘴:“你的问题有点超出我的认知了。” “……我想他们会给我一条路的。”李雪塬两口吞下包子,算是解决了这顿早餐,“但我可能没法马上报答你了,抱歉。” 说完他扶着书柜起身,打算就这样绕过秋草走出去。 这个人和三年前一样啊。 秋草拉住他:“体温还没量,而且你准备去哪儿?你家不是没了吗?” 李雪塬试图挣开,却发现敌不过她:“……总能有路的。” 但他的语气和他说的话完全对不上,秋草觉得只要能找到买主,他大概就要去卖器官了。 “我们家招人。”她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,此刻快速抛出,“暑期工,包食宿。最近来这的游客太多了,虽然没法完全解决你的问题,但开学前你都可以住在这,慢慢打算。” * “……所以我给我们家找了个帮工。” 所以之前是一段经过删减的短暂介绍,父母也是知道李雪塬情况的,前阵子挖车来拆毁他家时,他们也看到了,还在感叹这个赌鬼总算搬走了。 没想到还遗留了个儿子。 父亲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,李雪塬马上察觉到了这点排斥,直直站起身:“不好意思,我很感激秋草同学的好意,但我可以去亲戚家的。” “雪塬啊,”母亲拍了父亲一下,转头朝李雪塬笑得和蔼又亲切,“我们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,最近的确很忙,你留下吧。” 父亲也赶忙换上笑脸:“住吧住吧,你和秋草一起学习也有个伴,我就是在想让你住哪儿……” “我的书房可以给他。”秋草装模做样地提议,“但是爸爸,他不方便露面,只能在后厨工作。” 父母的笑脸僵了一下,意识到了内情的复杂。 秋草给弟弟使了个眼色,弟弟连忙跟上:“那换我在前堂跑就是了,我还嫌后厨热呢。” “让我们商量一下。” 三个小孩被撵了出去,秋草和弟弟一击掌,提前庆祝胜利。 李雪塬还是愁容不展:“我不该给你们添麻烦的,我还是走……” “爸妈听了你的事肯定觉得自己得帮忙,”一树笑嘻嘻地勾住姐姐的脖子,“姐,我的暑假作业就拜托你了。” 秋草挑眉:“交给你面前的‘哥哥’吧。” 李雪塬哑然失笑,却还是老实地点头:“如果不介意的话……” “不介意不介意!”一树伸出拳头在李雪塬肩上顶了一下,“就是你记得把字写丑一点,写成鬼画符那种。” 李雪塬被碰到伤口,脸色一僵,秋草忙按下弟弟的拳头:“别没轻没重的。” “男人哪有这么脆,姐你是不是对雪塬哥有意思?” “胡扯。” 屋里父母已经在呼唤他们了,秋草看李雪塬还有些犹豫,从背后轻推了一把,低声道:“就当报恩。” 李雪塬只好由着她把自己推进门。 6.鬼火少女 李雪塬知道开烧烤店的白家一家人都很好,毕竟能容忍他爹到这份上的人不多。但好人是不该吃亏的,所以他当初打工赚到钱先赔了这家的损失。 但她们还是好得超出他的预期了。 白秋草的父亲白勇正耐心地教他怎么炒面,他带着伤,动作快不了,白叔也不嫌弃,揽过了大部分的活。 秋草进来端走刚烤好的大虾和扇贝,又用一只手夹住三大杯啤酒,李雪塬看了看她漂亮的手臂肌肉,再看看白一树一身的腱子肉,隐约生出羡慕。 白叔注意到他的视线,有点自豪地笑了:“我儿子也就这把力气了,但我闺女脑子和肌肉都好使。” 李雪塬无力地笑笑,这种过于温暖的家庭氛围……让他感到难堪。 也让他觉得自己更加凄惨。 白勇显然没有体谅他人的细腻,还在问自己感兴趣的事:“你和秋草同班吧,她在班上怎么样?” 其实他俩完全不熟,最多值日时会凑到一起。李雪塬努力寻找记忆的边角,那些画面里少女不是靠着车厢背书,就是单手撑着头在座位上解题,要不就是一个人抱着饭盒在花坛边用餐。 这些本无意义的片段鲜活了起来,原来他不经意间看到了很多个白秋草,她总采用一种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态度大剌剌地活着,但又不招人讨厌。只要有人和她搭话,她就会专注地倾听,然后给出自己的意见。 而不管那是否有用,她的态度都会让人恢复平静,所以很多陷入麻烦的人都爱找她聊天。 她处在十分和平的地方,离他太过遥远。 李雪塬也给不出多有创意的答案:“秋草同学很可靠,班上的人都很信任她。” 这却取悦了白叔:“那是,她从小就聪明,虽然孩子她妈总不放心她……雪塬啊,你又怎么看她的?” 李雪塬哽住了,不明白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怎么喜欢打听女儿的恋爱八卦:“……秋草同学帮了我许多,我十分感激她。” 听了他的回答,白勇笑容柔和了一点:“恋爱对你们来说还太早了,好好学习啊。” 原来是怕女儿早恋。李雪塬擦了把汗,继续顶着高温翻炒荞麦面,觉得白叔的担心有点太多余了。 白秋草因为优异的成绩和与世无争的态度,在学校里从来不是风云人物,而风云人物们也不会对她平淡的外在表现感兴趣。 他们喜欢的玩具是自己这种——好看,无力,浑身漏洞却又心比天高。 但他也看到过白秋草的抽屉被人塞情书,发现情书的少女只是在原地用美工刀拆开,平静地读完,平静地写上批注,又塞了回去。 他不知道这封情书的后续——或许就是没有后续。 但现在,李雪塬开始好奇她写了什么离谱玩意儿。 因为面前的白秋草根本不是什么稳重朴素的年纪委员。 “走,带你兜风。”她踩着一辆脱漆的自行车,示意他坐到后座上,嘴里还叼着根烧了一半的烟。 李雪塬被她吐出的烟雾呛得咳嗽起来:“……去哪儿?” 他其实在想自己能不能拒绝,烧烤店的活还蛮累的,而且白叔要他明早三点起来帮忙腌肉。 这群好人是真在把他当帮厨使。 “别问那么多。”秋草深吸一口,摁灭了火星,随手一抛精准地将烟头扔进垃圾箱里,“快上车,没时间了。” “……” 李雪塬只好坐了上去。 “我骑得很快,抱紧我。” “……” 李雪塬觉得脸都在烧,夜风完全降不下他身上的温度,更何况与她腰侧相贴的部分还输送来源源不断的热量。 这是个鬼的年纪委员啊,就是个鬼火少女。 7.来都来了 “我不去。” “来都来了。” “放开我……!” 秋草反剪李雪塬的双手,看他吃疼的样子也不泄劲,羁押犯人似的把他推进了这家私人诊所。 值班的医生就是诊所的主人,从Y大毕业回来子承父业的罗潭。一般这个点他已经落锁了,但因为秋草事先打来电话,他特意等到了现在。 看到秋草运输病人的方式罗潭不禁汗颜:“小秋草,你对待病人能温柔点吗?” “如果病人老实的话。”秋草松开了某人,扬起手腕上挎着的塑料袋,“罗潭哥,你的外卖。” “谢了。” 接过装了炒面和烤串的泡沫盒子,罗潭仔细掰开一次性筷子磨擦掉木刺后,用筷尖对李雪塬指了指帘子后的床位:“你去那躺一会儿,我吃完晚饭就给你做检查。” 镇子不大,镇上的人大都彼此认识。但因为他爹的原因李雪塬一向不爱和人来往,对罗潭这种只爱闷在诊所里的人连脸都对不上。 此刻面对这个沉迷于热腾腾外卖的医生,他只觉得坐立不安:“秋草同学,我——” “只是让罗潭哥帮你看看,他这种死宅和那些人不会有联系的。”秋草熟练地从诊所的书柜里翻出两本月刊,展示给李雪塬,“你要看*UMP还是小*馆?” “小秋草,我都听到了。”罗潭被噎了一下,不满地敲桌子,“有求于人就这个态度?” “罗潭哥,死宅是可耻的称呼吗?死是永恒的,而宅代表着安宁与祥和,这是我对你的尊称才对。”秋草用咯吱窝夹着书给他倒茶水,“请让我称您为永恒的座敷童子。” “……够了。”罗潭两口解决了烤翅,吐出骨头,“女士回避,乖乖看你的漫画。” “我能借一本带回家吗?” “只能借**,其他的我还没看完。” 秋草坐到诊所门口的长椅上,一本半月刊翻了两遍后变得无聊起来。贴着窗,里面传来细碎的交谈声,看来还没完事。 就算喷了驱虫水也架不住一波又一波饥渴的蚊子袭来,秋草合上书,准备就算有点冒犯也得进去躲避这场血光之灾。 但她刚把手搭在门把上,门就从里边开了。 罗潭一脸严肃地看着她:“这位小哥你从哪儿捡来的?” “海边。”秋草老实地回答。 帘子拉开了,李雪塬正低着头扣扣子,秋草探头看了一眼,觉得没法从他那儿听到什么,于是缠住了罗潭:“他问题严重吗?” “他的问题不是小女孩该听的。”罗潭戳了戳她的脑门,“幸好都是外伤,发炎的部分我都上好药了,两天后记得来换药。” “我也不小了,你藏的快*天我都看完了呜呜呜呜——” 罗潭捂住了她的嘴:“祖宗,别乱说话了。下次也是这个点,我不想惹麻烦。” “得令。” 摸了两本漫画塞入怀里用以给母亲解释零用钱的下落,秋草再度跨上自行车,朝李雪塬招手:“上车。” “……”罗潭按住她,“后座太硬了,你家也没多远,走过去吧。” 秋草意识到了什么,挠着后颈,叹口气,向李雪塬道歉:“抱歉,我有点粗神经,你觉得不舒服时请直接告诉我。” 李雪塬只是走在了她的前面,一语不发。 罗潭倒是有点欣慰,秋草这个死小孩居然承认她没神经了:“也别吃油腻荤腥。书不许弄脏,不许夹小纸条剧透,下次我想吃炒饭和烤茄子,配点腌萝卜和豆芽。” “是是是,秋草配送竭诚为您服务。” 秋草推着车快步追上李雪塬。 罗潭看了眼两个小孩的背影,压抑住了心中的不忍。 那个孩子吃的苦太多,自尊又太高,检查时一直遮着眼,什么也不和他说。 秋草这样超大功率白炽灯一样的孩子黏在他身边,一定会让他更受伤。 8.好人一生平安 路灯下李雪塬的身影跟个竹竿似的晃悠,秋草用前轮碾着他的影子,想起小时候玩的游戏。踩中谁谁就是鬼,她其实可以一直赢,但那样会惹别人不高兴,所以适当的,她会输几局。 在那个堆满建材的空地,带着还很瘦弱的弟弟,她和附近几户人家的小孩你追我赶,那里面从来没有李雪塬的参与。 他偶尔会拖着装了许多塑料瓶的编织袋路过空地,隔着换牙似的木板墙,只有那双眼睛冒出来,在她们这群人身上停留片刻,里面闪着极冷漠的光。 对了,她们小学也是一起的啊,但那时他就离人群很远了。 秋草想着这些事时,前面的影子不动了。 “白同学,请代我向伯父伯母道歉,店里的事我也帮不了多少忙,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。” 他又有什么可去的地方呢?秋草抬起头来:“生气了?” “没有。”灯光让李雪塬的脸下半全盖在影子中,只有过长刘海下的眼睛是亮的,和小学时一样,“谢谢你,但不要为我费过多的神了,我还不起。” “还得起。”秋草牵住他,发现这人手冰得可怕,还出了一层汗,这可是夏天,“你要真跑了我连追债都不知道去哪儿追,罗潭哥那的钱我都垫付了,你不去看也是浪费。” 李雪塬挣了挣,还是放弃了:“……会把你们卷进来的,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?” “都是些很寻常的事。倒不如说,你到现在才遇到我这样的你也有责任。”秋草叹气,把外套脱下来垫在了后座上,“向别人求助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,一个不行就找下一个,我要是没捡到你可怎么办啊……” 秋草再次邀请他共乘,大有一副公主不上车她就不走的架势。 李雪塬两瓣苍白干涩的嘴唇开了又合,还是坐了上去:“……我抓着车杠就好。” “嗯,我骑慢点,应该就没那么抖了。” 回去花了来时三倍的时间,到了家门口,店里客人都走了,父亲和弟弟正在收拾桌椅。秋草一家子就住在门面后的小院里,院落分前门后门,一般后门都是上锁的,只在货车进出时打开,院墙上镶的碎玻璃也不容她扮演梁上君子。 前门那母亲正候着她。 秋草紧张地把裤兜里的烟盒塞给李雪塬:“帮我藏好,我妈要搜我身的。” “……”李雪塬犹豫片刻,说了实话,“你身上有烟味,瞒不住的。” “……我们换一下外套?” “我身上就这一件……” 秋草只得另寻他路,靠着树探头探脑地悄悄观察:“我们得找准时机进去了。” 李雪塬把烟盒揣进了怀中,碰撞声和重量告诉他盒子已经空了一半,但这应该是今天刚买的。 他皱皱眉,轻声道:“别抽了。” “要那么好戒我也不想抽啊,但有时候得靠这个提神。”秋草有点惆怅,“太贵了,我钱全花这上面了。” “……对身体不好,这盒我就没收了。” “?!你个叛徒!” 吵闹之间母亲注意到了路边这棵树背后的动静,用围裙擦着手大步走来。她脸上带笑,却笑得寒气森森:“秋草,解释一下你身上的味道?” 妈妈的鼻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灵,而作为半根老烟枪的秋草却闻不出来,此时颇感悲愤:“……没了,都没了,您搜。” “你还不改改这坏毛病!”母亲扯住她的耳朵,目光怀疑地掠过李雪塬,“雪塬啊……” 李雪塬绷直了神经:“伯母,我会帮你监视她的。” “我相信你,你不像她之前交往的那个坏小子。”母亲扯着秋草回屋,“这个月零用钱没了。你一个女孩子,怎么净学这些不好的……” “妈,你等我澄清一下!耳朵!耳朵要变形了!” 李雪塬隔着衣料摸了一下香烟盒子。 白秋草居然有前男友? 算了,不关他事。 9.送风扇 被母亲狠批了一顿后秋草悻悻地把自己洗刷干净回了卧室。因为房间离店面近,夜深后用来睡觉还好,白日里会吵得不行,所以父母才特意帮着她搭出了仓库二楼作为书房。 但那就是个简陋的铁皮房子,吸了一天的日光后恐怕热得不行。想起那张留有人印子的床单,秋草躺床上辗转了一会儿,爬起来拔掉风扇的插座扛着它往外走。 上楼的动静依旧很大,秋草琢磨着明天得找个人造草皮啥的垫一下。她怀疑李雪塬不好意思弄出声音所以不起夜,今早他实在憋不住了才冲下来问她厕所在哪儿。 这人脸皮太薄了。 清清嗓子,她小声呼唤:“睡了吗?” 偷情感更重了。秋草摇摇头把色情刊物的知识甩了出去。 隔了十几秒后门应声打开:“秋草同学?” 李雪塬漆黑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打湿了,贴着头皮,身上充当睡衣的球衣上洇开团团深色,潮湿的气息从他身上传来,仿佛海水灌满了房间。 秋草挤进屋中,在他拒绝前把风扇插上:“太热了会睡不着吧?” 凉风随她拨动开关呼啸而出,扫去一屋的潮气。李雪塬打了个机灵,抿着唇,他已经不知道怎么拒绝秋草了,每次都没成功。 秋草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,退出房门:“晚安,明天见。” 又是这句话。“……明天见。” 少女露出微微讶异的笑容,摆摆手算作告别,扶着楼梯扶手下去了。 室内温度降了,李雪塬却觉得心乱得要死。 学业、父亲、债务……他必须得在暑假结束前找到解决方法,可他的心思还缠绕在枕头下的烟盒上。 白秋草没在人前抽过烟,也没听说过她和谁交往。短短两天,一个人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居然可以这般天翻地覆。 但也不意外,他以为是哥们的那几个人……也用一个夜晚就打碎了所有。 非常荒唐,他以为是天使的人成了一群魔鬼,而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却有真正的天使来接引他。 他和白秋草其实自小就认识了,三年级时妈妈逃离了这个家,剩下他和醉生梦死的父亲守在坟墓一样的屋子里。 上学期间他还能靠学校中午发的午餐过活,到了假期,他就只能不停地喝水缓解胃里的灼烧感,并为下学期的学杂费发愁。 父亲没收拾的那堆酒瓶给了他灵感——他先把家里的瓶子和纸壳卖了,赚到了一点饭钱。从此天黑后他会去各个垃圾桶边徘徊,和流浪汉们抢生意。 烧烤店门前的垃圾桶是最容易有收获的,他脸皮薄,总在他们家歇业后才去翻找,也是顾虑有同校的秋草在。某次有人出来时他匆忙逃走了,但现在想来,自那之后垃圾箱里的瓶子渐渐多了,气味大的垃圾也少了,有时垃圾桶盖子上还会有没怎么动过的食物…… 估计又是白家人的照顾。 开学前福利署的人上门来访问,给他办了学杂费减免让他顺利读完了小学和初中。中考时他意外发挥和白秋草并列第一,这是他难得追上她的一次,也让他拿到了那所贵族高中的奖学金,最基本的生活也不成问题了。 那时他以为日子自此就能好起来了呢。 风扇还在呼啦啦地吹,李雪塬发了会儿呆,决定起身关闭。但手指停在开关上片刻,最终,他只是调到了最低档。 睡吧,明天还得早起。 10.辣味仙贝 闹钟的滴答声是房间里唯一的声源,仅仅离地三米,外界的喧嚣就显得十分遥远。 两人对坐着写卷子,只偶尔越过无形的界线去拿麦茶或是橡皮,除此之外连眼神交流都没有。 但并不尴尬。 秋草划拉完数学卷,决定做篇英语阅读放松一下。她转着笔读题干时,弟弟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,把对面的李雪塬吓得一哆嗦。 “门没锁。”秋草伸了个懒腰,把手撑到了身后。 一树挂着暧昧的笑容端着餐盘挤进来,看到她们一桌子的书和卷子便垮下脸:“你们真在学习?” “不然呢?” 李雪塬又变成了石雕,秋草接过弟弟手上的辣味仙贝,抓了一把放在他摊开的书上。 “看来妈妈是白担心了。咦……”弟弟的目光扫过风扇,露出了然的笑,“姐,你大半夜来就为了送这个——?” 他拖长的音调满是戏谑,秋草摊手,坦然接受这些调侃:“不然也太热了。要来加入我们的学习会吗?” 她的提议让弟弟脚底抹油地跑了,只在出门前扔下一句回击:“你对我这亲弟都没这么好!” 原本平静的自习室氛围被打破,李雪塬看上去一脸尴尬,秋草坐到床上,好心地拉开了点距离:“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臭小子,别帮他写暑假作业了。” 李雪塬看看写了一半的练习册,停住了笔:“对我来说也算复习。但是……要不我来教他功课?” “不是我这当姐姐的不教,是他就不爱学习。”秋草放弃地倒下,晃着小腿,“反正高中学历继承烧烤店也足够了,他也喜欢做菜。” 虽然她看不见,李雪塬还是应和着笑了笑,他这种从来没有退路的人是没法理解了。 秋草的弟弟一树和她差两岁,看来打算就在镇上的高中读。他小学时总粘着秋草,一堆孩子管他叫跟屁虫也不撒手。 但等一树发育起来,身材变得健硕,有了自己的玩伴后,秋草的这条小尾巴就消失了。 肌肉啊…… 李雪塬盯着自己的小臂。 秋草已经坐起来了,顺着他的眼神看去,瞬间做出错误理解:“饿了吗?仙贝也不顶饱,下去吃饭吧。” “没有。”李雪塬搓了搓手臂,“一树他……是怎么练成那样的?” 秋草恍然大悟:“啊,这个。大概就是成天在外面跑,吃得又多……你也想长成那样?” 她眼神里有微妙的不赞同。 这微微刺痛了李雪塬:“……也就想想。” 秋草打心眼里觉得他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看,一树壮得跟头熊似的,要是换上李雪塬的头……什么金刚芭比。 但男生好像都喜欢肌肉,她也只能帮着思考:“那你得增加饭量和运动量。等你身体没问题后,要不要和我一起夜跑?” 白秋草就是这种人啊。李雪塬无意识地拆开仙贝放入口中:“只是跑步就够了吗……好辣。” 他眼眶都红了,眼泪扑朔着顺着纤长的睫毛落下。 秋草惊了,她还是第一次弄哭男孩子,而且这还是李雪塬,一身伤都不带哭的精神硬汉:“给,不行的话我去给你拿牛奶。” 罗潭哥昨天就嘱咐她要注意伙食,她完全忘了这事,怎么李雪塬本人也不仔细些。 李雪塬大着舌头道谢,接过她的麦茶,一边摇头示意自己没事。 秋草缩回手,等到他恢复平静后,注意到了一个尴尬的事实。 她拿成了自己的杯子。 李雪塬也注意到了,若无其事地端着杯子起身:“我去洗个手,顺便就拿去洗了……” 耳朵都红了。 秋草搓了搓自己的耳根,觉得那一块温度也有点高。 “白秋草啊白秋草……”她也拆了块仙贝大口嚼碎,准备用辣精来解释体表的升温,“你可不能趁人之危……” 11.海之家 “海之家?” 秋草嗦着凉面,满脸不解,“忙得过来吗?那边不是一般给文叔他们办?” 家里的生意一般从中午开始,下午会清闲一些让她们得空写几张卷子,太阳下山之后再迎来新一波的客人。 “雪塬也来帮忙了嘛,你带着一树过去,老文他腰也不行了,光他闺女忙活不过来……” 母亲洋洋洒洒一通解释,在秋草反驳前做出了一系列安排: 1. 她和一树得去海之家帮忙; 2. 李雪塬留在这和母亲一起看店; 3. 不许抽烟。 被赶出去的秋草只来得及戴上草帽,在家门前的树荫下和弟弟对视:“……你说了什么吗?” “冤枉。”弟弟举起双手,“但你俩几乎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,妈肯定担心啊。” 秋草撇撇嘴,踢了弟弟一脚:“是你想去见真梨姐吧,走啦。” 海之家的小屋伫立在沙滩上,作为这一带最火的海滨浴场夏季可说是见人不见沙。此刻不少人挤在店前排队点单,但店员只有文叔和真梨两人,忙得嘴皮都起泡了。 秋草往年得闲时也会来帮忙,驾轻就熟地钻进店里占领了刨冰机的位置:“文叔,你坐会儿。” 弟弟则去做烤肠了,这些事不比家里的活难度大,有了她二人助力,积压的客人很快心满意足地散开了。 忙了半天,开始涨潮后人群渐渐散去,只有一些还等着看日落。清点完钞票,真梨拿了两支雪糕给两姐弟一人塞了一根,雪糕下是今日的工资:“谢啦,秋草,一树。” 有来有往才好相处,而且这也是惯例了。秋草愉快地收下,一树却红着脸扭捏地摇头。 秋草心中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气馁。 真梨还是把钱塞进了这个弟弟的手里,一边揪住秋草柔软的脸:“美实阿姨叮嘱我了,要我看着你,不许拿钱去买烟。” 秋草苦笑,怎么人人都在帮她戒烟?她烟瘾有这么夸张吗? “今年我们还托人进了些烟花,”真梨松开手后指了指海之家背后的几个纸箱,“但不怎么卖得出去,现在的孩子,都不玩仙女棒了吗?” 秋草倒生出几分兴趣:“真梨姐,卖我一点?” “你随便拿啦。” “我想你卖不出去是广告不够醒目。”秋草翻了几包塞进怀里,“我今晚给你做一个。” “不愧是秋草。”真梨在她脸上亲了一口。 感受到弟弟嫉妒的眼神,秋草阴险地笑了两声,抱住真梨:“但你还是对外说收了钱吧,千万别和我妈说……” 真梨又捏住了她的双颊:“不——许——抽——烟——” 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 * 家里在夜间进入繁忙阶段,但鉴于她下午算是做了外派,秋草被免去了晚间的劳作。 她在仓库里一阵翻找,期间弟弟和李雪塬都好奇地频频看过来。只见她搞了一串圣诞用的彩灯,又找出画架喷漆铺好报纸,在院子里开始了广告设计。 一个发光的招牌很快做好了。 想了想,秋草又做了个类似的放在自家店门口。开车过来的人很多会路过她家,顺便就留在了这吃饭,若能看到这个招牌也算给海之家打广告。 弟弟眼热地看过来,想要蹭一点功劳:“姐……” “你是不是我弟弟啊,”秋草拧了他胳膊一把,“要追人就大大方方地追!这样被甩了也不丢人!” 弟弟要哭不哭地跑了:“你是不是我亲姐啊?!” 李雪塬也有点适应这两姐弟的相处模式了,忍着笑给秋草倒茶水递毛巾:“待会儿我自己去诊所就行,医生的外卖我也准备好了。” “不行。”秋草本来看到这个杯子还有点害羞,一听这话急忙摇头。 “……我不会溜的。” “总之我得跟着去。”秋草背起挎包,里面鼓囊囊的,“我去买点东西,回来我们一道走。” “……不许买烟,我们现在就走吧。” “……我真是受够你们了!” 12.烟花 这次检查完罗潭一脸轻松,叼着棒棒糖和她们一起出了诊所:“不愧是年轻人,好得真快。” 秋草和李雪塬帮着他一起落下卷帘门,两人嘴里也都塞着不同口味的棒棒糖——罗潭给的,他也加入了帮秋草戒烟的大部队。 不过他的理由比较利己,他只是不想诊所里沾上他讨厌的烟味。 提着冷掉的外卖,他揉了一把秋草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:“之后的药你们自己换,下周再来复查一遍就可以了。” 秋草不满地拍开他:“你洗没洗手?” “你还敢嫌弃我?” 李雪塬静静等在一旁看她们打闹,罗潭瞥了他一眼,觉得年轻人真奇妙,才两天李雪塬的气质就变了不少。 但也只是从冰碴子变成了雪人。 “你还背着包来,里面该不会是教辅吧?”罗潭咬碎糖丸,把空落落的棍子扔进垃圾箱,“学业这么重吗?有没有不会的题?哥可以给你讲讲。” 罗潭这个医生的学习能力不用质疑,但秋草很怀疑他还记得多少高中知识:“不是,就是些烟花。你今晚怎么这么好心?” “烟花?”这却勾起了罗潭的兴趣,“好久没玩了,去海边放吗?走走走。” “?!” 罗潭把车开了出来,装上俩小孩,哼着歌朝沙滩开去。 秋草坐在副驾驶怀疑人生:“你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?” “夏天,烟花,大海,”罗潭单手把持方向盘,“这太青春了。最近追的动画也有类似的场景,我想感受一下。” “说得像你没经历过似的……” 生活在这座港口小镇的孩子都是被海水和奶水喂养长大的,对于这类活动早已见怪不怪。秋草记事那会儿罗潭还不是个死宅,时常呼朋引伴地骑着自行车穿梭于大街小巷,是她们这群小屁孩最向往的“大孩子”。 现在她长到了他当时的年纪,推己及人,不觉得他会对烟花多感兴趣。 后视镜里李雪塬正靠着窗户闭眼假寐。 但他应该不一样。 秋草从未见过李雪塬换上泳衣出现在海中,他身上总是新伤迭旧伤,盐水对他过于刺痛。至于烟花,他好像对着垃圾桶里燃尽的残骸发过呆,心里怎么想的却不是她能揣摩。 李雪塬从三年级起可能就没再长大了。秋草也靠在了窗户上,任由重重树影随车辆掠过路灯在她身上手拉手起舞。 罗潭看了要死不活的俩小孩一眼,低声笑道:“我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?” “恶俗。” “小秋草。”罗潭捏了一把秋草的鼻子,又在被反击前快速抽手,“你真是个不老实的孩子。” * 到了沙滩,她们把鞋子留在车上,提着装满烟花的水桶赤脚往海浪濡湿的地方靠近。 这个点没什么人,白日里热闹的海之家无声守望着平均年龄已成年的三人。秋草摆摊似的把烟花全拿出来放在沙上,示意李雪塬先选。 李雪塬却盯着她蓄势待发的火机:“放完烟花把这个交给我吧。” 罗潭赞道:“行啊小伙子,就该把她往死里管。” 秋草瞬间变得有气无力:“……这又不贵。” 窜天猴到向日葵,秋草和罗潭极力向李雪塬推荐自己喜欢的玩意儿。李雪塬本还以为她们是为了照顾自己,面对这种热情也变得茫然了,她们大概真的只想自己玩。 但的确挺有趣的。三人躲避着满地乱窜的十来个地老鼠,直到海水吞没了绝大部分才咽了口口水停下脚步,面面相觑一阵,爆发出瞧不起彼此的大笑。 太奇怪了。李雪塬用手背遮住嘴,他不太适应做这样狂放的表情,但模糊的夜空下他很难控制外溢的情绪。 他有很多要发愁的事,现在绝不该在海边玩耍。可他什么也不想思考,甚至觉得…… 要是死在这里就好了。 “结束果然是点仙女棒?” “好啊,要比一比谁燃到最后吗?我的手可稳了,对这个充满信心。” “这是看运气才对吧?说来小时候好像还信这个,要是能全部燃完,愿望就能实现?” “对对。小雪塬,你先选?” 被叫到名字的李雪塬回过神来,蹲到她们之间轻轻抽出一根捏在手里。 “把头凑一起,这样才算同时点燃,一、二、三——” “雪塬,你怎么在这里?我找了你好久。” 秋草猛地抬起头来。 而身旁李雪塬手中的仙女棒掉入沙中。 13.凶手 不远处一个男子大步走来,步履可说得上急切。月光映照下他左耳挂着的三四个银环闪闪发亮,浅褐色碎发被风吹成了一朵向日葵,竟让这个黑夜显得亮堂。 秋草下意识想把李雪塬拉到身后,又觉得不妥,只得站起来静观其变。 尹川泽,李雪塬所在小团体的一员。 这个男生一米八几的个子,不比一树矮多少,他的影子像块黑布,轻易罩住了僵硬的李雪塬,右手蛇一样抓住他的手腕:“我们都打算派搜查队了……他们说你跳海了,结果只是躲起来了吗?” 尹川泽这时才把目光给到旁人,那个穿白大褂的最为可疑,但一见到他就退到几米开外低眉顺眼地装鸵鸟,不像个有胆的。 反而是另一个女生还杵在原地盯着他,像条护食的狗。 尹川泽勾起唇角,拉着李雪塬就打算走:“债还没还完呢,别想逃跑。你要是不想伺候宋大少爷,我就带你回我家……” “那要做到什么份上才算结束?” 李雪塬没法像钉子那样扎根在原地,就由着他拖拽,卸掉全身力气只留下发声这一功能。 “又要做到什么时候?没有死成是我的不对,你能不能松手,我现在就再跳一次。” 这不是用死来威胁,李雪塬不敢看秋草,他想了很久,若是还要回到那个别墅,他不如去死。 尝到过正常的滋味,他没法忍受了。 他的足尖蘸着血在沙上画下一米长的划痕,秋草看向李雪塬被海螺壳撬开的脚趾甲盖,自己的脚趾也跟着一阵发疼。 “硬气了啊你。”尹川泽眯起眼,掐住他的双颊,“没有第二次了,亏得我还心软了一回,你不会再拿到钥匙了。” 李雪塬闭上了眼,再张开时那双一向清冷的眸子无法再聚焦:“想死又不止一个法子。” 尹川泽气得把他砸在地上,准备把这人当作一个包袱,扛着就走:“我告诉你李雪塬,你知道精神病院是怎么对待病人的吗?真是给你长脸了……只要我们还没尽兴,你想都不要想!” “但他差点就死成了啊。”秋草踩住了他的手背,“是我把他救回来的。” 这位富家公子的手大概第一次亲上鞋底,他总算给了秋草一个正眼,但那只是发作的预告。 李雪塬挣扎起来,想把秋草往后推。 “你是什么东西?” 尹川泽抽出手,力气之大足以把秋草掀翻。但秋草早在他动手前缩回了脚,略略后退,刚好躲过掌风。 “你俩的同班同学。”秋草抓紧时间自我介绍,“你脸盲?” 尹川泽冷笑了一声。 罗潭本来想拉着秋草跑路的,见此只能候在一旁预备着急救。在听到他们仨是同学后,笑得非常嘲讽,对秋草比口型: 人 家 都 不 认 得 你 秋草对他比了个中指。 这个角度看不到罗谭的尹川泽却被激怒了,他一步上前推了秋草一把:“滚,我不打女人。” “这种地方都能搞歧视?”秋草迅速半蹲,又躲开了,“但太好了,我打不过你。你先回答我的问题:你是想要他死吗?” “关你*事。”这女的看来对雪塬有意思,尹川泽眯起眼,但,女人,不值得他警惕。 “那你只是想要一个性玩具?”秋草大剌剌地盘腿坐下了,掏出手帕让李雪塬包住伤口,不然沙子会渗进里面,“为什么是他?” 对他们的互动尹川泽冷冷看着,倒也不阻止:“总不可能找你这样的。” 罗潭在后边笑得更欢了。 “样貌的话我能理解,但你找不到更好的吗?”秋草见李雪塬不接,开始自己动手包扎,“而且你们是好性虐待这一口吗?一定要伤害他?” “你看了他的身体?” 鸡同鸭讲。“他能跳一次海就能自杀第二次,你们是要他的命吗?这个国家杀人不犯法吗?” “不会再有机会了。”尹川泽看伤口包好,抱起李雪塬,“不会。” 后一句大概是对李雪塬说的。他本来安静了一会儿,听到这死命撞上尹川泽的下巴,对方一吃疼手不自觉松开,李雪塬趁机落地往海中跑。 尹川泽赶紧想要追上他,但秋草伸脚绊了他一跤。 他脸朝下摔在地上,吃了一嘴沙,怒不可遏:“你有毛病吧?!” 李雪塬半边身子都浸在了海中,他还在向深处、向月亮指引的道路挣扎。 秋草骑在尹川泽背上,死死扣住他的双手,扯着他的头发让他往前看,直到视线中李雪塬被水吞没:“你看,他还可以死第二次。” 14.隐秘洞窟 “……雪塬!!李雪塬!!!” 身下这个男人叫得都破音了,秋草依旧一动不动,安然享受他充血双眼的瞪视。 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拍打上岸,直到超出肺部的极限,依旧没有东西浮上来。 “你这个疯子!杀人凶手!!!” “照照镜子再骂人吧。” 秋草发了会儿呆,才慢慢起身,躲过迎面而来的拳头。 “不是说不打女人吗?” 尹川泽不再和她争论,朝海里扑去,徒劳地在浪花里翻找。 罗潭这时才假惺惺地上前,给秋草拍了拍裤子上的沙子:“从法律意义上来说,你俩都不算凶手。” “法律要能制裁他就没这事了。”秋草的语气有点冷淡,“想到掌握这个国家的都是这种人,我觉得要完蛋了。” “赞同。” “我们先躲会儿?看看他要找多久。” “早知道就不和你们来了,我明天还要上工啊……” “那你先回去吧,我忘带手机了,帮我和家里人说一下,我在海边玩。” 罗潭静了片刻,揉了秋草的头顶一把,起身:“小秋草,别总玩火。” 他晃着车钥匙换了条道走远了。 秋草目送他离开后爬上树躲好,倚着树枝看那个男人在海里瞎扑腾。 尹川泽在累死前拖着一身水走上了沙滩,倒了下去,死尸一样趴了一会儿。再次起身后他朝四下张望,似乎想找谁寻仇,但视野里谁也没有。 他用掌心按着双眼,大概是在颤抖。过了一会儿,他骑上摩托,在轰鸣声中走远了。 这时秋草已经拍死了一百多只蚊子,顶着一身包爬下树,朝潮汐盖过的那处溶洞走去。 本地孩子都知道这个地方,只要憋一会儿气就能游进这方小天地,里面有很多生蚝可挖。李雪塬的水性绝对不差,他第一次逃脱不可能光凭运气。 果然如她所料,天顶缝隙漏下几缕光,描摹出一个黑漆漆的身影,他正抱着膝盖坐在洞中的岩石上不停颤抖,额发有水滴下也不擦。 “秋草同学。”看见秋草,他微微惊讶后又陷入死寂,良久才憋出一句话,“不要得罪他们,也不要再帮我了。” “所以他脸盲吗?” “……”李雪塬盖住了眼睛,痛苦地低吟,“他一定记住你了……” “完了呀。”秋草语气轻快,把外套脱下拧出一大串水。 洞窟里无风,温度不算低,但对从水里出来的人来说还是冷了点。秋草贴紧李雪塬,发现他又冷得像刚上岸那会儿。 她的温度让他抖得更厉害了。 “怎么办……” “怎么办呢。”秋草把头倒向他的颈窝,“他再来找你你继续往海里跳吧,不过以后最好时时穿着泳衣。” “我说的是你!”李雪塬抱住她,猛然放大的声音带着哭腔,在洞穴中回响,“我怎样都无所谓,但我不该拖累你的。” 他抖得那么厉害,语气比和尹川泽说话时更绝望。 “车到山前啦……”秋草叹气,觉得遇到李雪塬后她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。 伸手拍着他的背当作安抚,秋草一边思索一边问出口:“你这帮朋友到底想要什么?你的身体?你的心?支配他们的是欲望?还是爱?” “他们不是我的朋友。”李雪塬抱着她的手臂更用力了,“他们很恶心,但在你眼里我也很恶心吧?” “你看轻自己也别把同样的思路套我身上,我在想方法呢。”秋草生气地咬了他一口,“但他对你真有那个意思。” 李雪塬干呕了一声,匆匆放开她。 肩头好像留了个牙印。李雪塬按住那一处觉得全身都在发烫,没法很好地思考,只能把脸埋在双膝中。 秋草像无法中止的八音盒一样还在说话:“幼稚而愚蠢……但可以利用,雪塬,就以他为切入点吧。” 李雪塬错愕地抬头看她。 “我先回答你之前的问题。”秋草半跪在地,俯身亲了亲他的发旋,“我不觉得你恶心。” 15.拉人入伙 第二天一早,秋草打着呵欠拖地时听说海滨浴场被封锁了,说是有人失踪本地的搜救队正在那搜查。 耽误文叔他们生意了啊。秋草挠挠头,决定接下来更努力地帮工。 到了下午,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来到了白家烧烤店,一进门就砸烂了手边的塑料椅。 父亲闻声跑出,看到一地碎片眉毛都立了起来,锅铲往胸前一横进入备战状态:“你们找谁?有什么事?” 秋草在书房学习,晚了一步赶到店面。剑拔弩张的局势中父亲用眼神催她退下,秋草只装看不见,指名道姓地朝壮汉们后面的人搭话:“不是说不打女人吗?尹川泽,你是来算什么账的?” 几个壮汉对视一眼,给身后的主人让出一条道。昨天落水狗一样的男人虽然还带着几分失意,但已恢复成了威风凛凛的小混混,立在原地,看向秋草的眼神可以吃人:“砸。” “慢。”秋草直接用身子挡住了壮汉的拳头,“他没死。” 尹川泽表情一变,从惊喜哭泣到愤怒,短短一瞬完成了一个蹩脚演员一生都无法达成的精彩:“……你们联合起来耍我?” “只是教你一下人命的可贵。”秋草抽出几只啤酒分发给壮汉们,“出去我就告诉你他在哪。” 母亲这时也来了,和父亲两人担忧地想要拉住女儿,但秋草笑了笑,把啤酒塞给了那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少年,朝他们介绍:“这是我同班同学,尹川泽,我们闹了点矛盾。但他不打女人,我又刚好是个女的。” 为了不让父母太过担心,秋草只带着尹川泽走到店门口的马路对面,越过铁索围栏往下几十米就是滚滚的海浪,涛声足以掩盖她们的对话。 坐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水泥柱上,秋草拉开拉环,气泡声中她身旁的人直接把没开的啤酒扔在地上,还一掌打翻了本属于她的饮料。 “我不打女人,但你可以当个例外。” “我的荣幸?”秋草吹了吹泛红的手,可惜地看着流了一地的小麦果汁,“经过昨天这事你还没想明白吗,你要的不光是活得像具尸体的李雪塬。” “……” “你们真够扭曲的。”秋草翻翻荷包,摸出一只打火机,“能给我根烟吗?” 她早注意到他兜里那个凸起的小盒子了。 尹川泽觉得面前这个女的应该刚从哪个精神病医院跑出来,但鬼使神差地,他拿出了烟盒。 马路对面母亲的眼神充满警告,秋草指间夹着烟,遗憾地只给尹川泽点上:“放过他吧,也算放过你们自己,不然他真的要死了。” 秋草讲起捡到李雪塬那夜的事。 “……李雪塬是很正常的人,他没法理解你们这种扭曲的爱,也不喜欢。”秋草把香烟当笔转,慢慢构思故事的结语,“但他会喜欢温柔的人。你干嘛不做第一个呢?然后再慢慢调教他。他欠的那点钱对你也不算什么吧?而且凭他的潜力,未来肯定还得上。” 香烟已经烧到了头,尹川泽用鞋跟撵灭烟屁股:“你在以什么立场跟我说话?老鸨?” “理中客啦。”秋草见母亲进屋忙去了,迅速把烟塞进衣服夹层,“若你们只想毁了他,我也拦不住。但我会帮他争取机会逃走,逃到你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。” 尹川泽眯起眼:“你是滥好人还是喜欢他?只要他还活着,你真觉得我们找不到?” “真要计较的话,我是个好人。”秋草也学起了他的笑法,看上去大概有点古怪,尹川泽表情都变了,“不要太自信了,港口有很多偷渡的方法,这里也不是你们的地盘。只要把他送出去,你们就是掐死我,我也不会知道他的下落啊。” 尹川泽点燃了第二支烟,却不抽。 待到烧完,他狠狠将烟抛入海中,瞪着秋草:“让我见他。” “那先答应我三件事。”秋草摊手,“一,再给我根烟。” 16.约定 尹川泽走入这个燥热的二楼,看到安坐在书桌前写暑假作业的李雪塬时,毛都要炸开了:“你只是在唬我!” 她根本没把李雪塬送上什么捕蟹船,这个女人就是个骗子! 他还上了两回当! “少爷,别忘了你的承诺。”秋草阴阳怪气地探头。 尹川泽重诺的品质是他唯一可取的点了,这在学校里还挺有名的。 所以昨晚即使被她那样整他也没真追着她揍。 李雪塬看到这个昔日的朋友就涌起厌恶,胃也开始翻腾,又想吐了。 但这是在秋草面前,他勉强撑住:“……你承诺了什么?” “不在你不情愿的情况下碰你,承担你目前的债务并让你用合法手段还债。”尹川泽冷冷地复述,“还有给她一根烟。” “秋草同学……?” “你干嘛要说最后一条?!” 秋草不情不愿地掏出一根香烟放在桌上,眼巴巴看着李雪塬收入兜中。 “我们班里真有你这号人吗?”尹川泽听到那个生疏的称呼,眉头微松,“我怎么完全没印象。” 秋草的性格太强烈了,尹川泽觉得自己不记得她反而比较诡异。 “她是我们的年纪委员啊……” “……就这?年纪委员?” 秋草咳了一声,难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双面性吗?她在家自然不会端架子:“不用太尊敬我。好了,那我先介绍一下开学前的方针政策:对外瞒住雪塬同学的事,让你那个的狐朋狗友继续找去。” “你怕宋在石?” 宋在石算他们那个小团体的头头,秋草按动打火机,摇头:“只是想过几天清闲日子,没必要招惹他。” 尹川泽怪笑了一声:“他找雪塬都找疯了。” 李雪塬抖了一下。 最近港口时常有些鬼鬼祟祟的外人,但秋草怎么也不觉得那就能算疯了:“那就让他疯呗。你们这群人真好玩,自己杀的人还来事后后悔这套?” “我们没想……”尹川泽深吸一口气,不想和这个女的吵架,“行。我也觉得他那样子比较好玩,但雪塬,你得藏好了,他从家里带了很多人过来。” 李雪塬不知道这个人在用什么立场警告他,表情依旧冷淡。 他能忍住和这人共处一个空间已经是极限了。 尹川泽回忆起那段荒唐日子,也觉得有些难堪,只得转移话题:“你们在同居?” “正确地说,是雇佣关系,包吃住的那种。”秋草放下打火机,“为了还欠你们的债。” “……雪塬,来我这干活,我给你开工资。” “不要,尹川泽,你答应好的事不能变吧?”李雪塬想都不想飞快拒绝。 秋草刻意地捂住嘴巴,底下全是嘲笑。 “……”尹川泽忍了忍,说不清在女人面前掉面子比较糟糕还是李雪塬完全忽视他更愁人,“那债务就和狗链似的,你想被我栓长一点就慢慢赚吧。但你也不可能一直躲下去,你不去学校了吗?” 李雪塬看着桌上成摞的课本,眼神空洞:“……不会去了。开学我会找个地方慢慢打工,欠你的钱我总会还上。” “那还是来我家——” “当然要去啊。”秋草打断他,“学校是你考上的,为什么不去?” 李雪塬看着她,表情挣扎。 宋在石可比他危险多了,雪塬自己也知道。尹川泽抱住双臂,不打算警告她。 他既想看宋在石发疯,也想看这个女人吃瘪。 只是有个问题一直忘了问。 “……你叫什么名字?” “白秋草。”秋草好心地在纸上写下名字给他看,“记得住吗?” “……你当我白痴??” 17.学车 “呃,所以,你们现在认识了?” 罗潭看着这个不可思议的三人组,捏病例的手有点哆嗦。 “应该说我早就认识他了。”秋草把外卖放他电脑旁,“今天是海鲜粥和萝卜丸子,没放花生。” 尹川泽一言不发地抢过李雪塬的病例,翻开来看。李雪塬虽然在旁边直皱眉,也疲于置喙。 秋草倒是乐于多嘴:“怎么,想回味自己的功绩?” “……” 尹川泽也觉得那半个月的自己失控了,但当人卷入那种氛围,才会发现——人和野兽无异,所有行为都毫无底线。 那种无节制的快乐也刻在了他身体里,以至于他现在做点好事都觉得自己要成圣人了。 面前的白秋草才是最奇怪的,她的目的他完全看不明白,如果按她所说,她真的是个无欲无求的好人—— 尹川泽觑了她一眼,心中生出恶念。 真想让她也处于可以作恶的境地,再观察她会做什么。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什么大善人。 李雪塬很想遮住尹川泽的眼睛,太恶心了,不是在看他就是在看秋草,要是他敢对秋草做什么……拼了这条命也要捅死他。 罗潭看着两个男生之间涌动的奇怪氛围和还在傻乐的秋草,暗地里摇头。再怎么警告秋草别玩火她也不会听的,就跟狗改不了吃*一样。 秋草其实也在趁着这个机会看病例,之前她没好意思乱翻,等看完最新的记录,她才注意到尹川泽的眼神,兹拉一声把椅子拉远了:“你不会对我感兴趣了吧?变态。” “……能喜欢上你的才是变态。” “你也不用太腼腆,”秋草哼了一声,“喜欢我的海了去了。罗潭哥,帮我证明一下。” “大部分的确是变态。”罗潭一边喝粥一边点头,“只能说同类相吸。” “……你帮哪边的啊。” 做完检查,尹川泽例行公事地邀请李雪塬一同去他租的房子——他在镇上租了一套海景房,把剩余的暑假焊死在了这座小镇上。 李雪塬也依旧麻木地拒绝,按照惯性坐到了秋草的后座上。 尹川泽隐约觉得哪里不对:“……一般不是反过来吗?” “刻板印象。”秋草自然地蹬了一脚踏板,“走了。罗潭哥,我家要在夏日祭出摊,后天没法给你送外卖了。” 罗潭笑眯眯地挥手作别。 等骑了好一段距离,一直用双手捂住脸的李雪塬才缓了过来,嗫嚅着开口:“秋草同学……放我下来吧……” “嗯?身上还疼吗?” 秋草嘀咕了一句,她看病例明明好得差不多了。 李雪塬走了两步,回头看见秋草推着车跟着自己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,沮丧地蹲在了原地:“这种情况应该我来载你的,但……对不起,我不会骑车。” “你介意这个啊。”秋草想了想,李雪塬家买不起自行车,他不会也很正常,“那我来教你吧,刚好前面都是平路。” 随便编了几句要义,秋草把坐垫调成李雪塬的身高,绕到车后扶住后座: “抓好了吗?一、二——” 路灯下人和车的影子都晃晃悠悠的,但的确在前进。秋草只是紧跟着,手早就放开了。 李雪塬不知道身后已空无一人,但车轮的转动在不断加快,越来越快—— 他骑出好一段路才想起捏紧刹车是停车,额角已被紧张的汗水覆盖。李雪塬刚想回头道歉,却发现秋草留在很远的原地,背着手,笑意盈盈。 “我学会了吗?” 他退到她身边,依旧有点回不过神。 “还得练习。”秋草的严厉却一如既往,“你直接骑回去吧,我跑步跟上。” 18.祭典 山顶的神社二十年前因供奉的油灯被打翻而付之一炬,如今只剩断壁残垣。镇上征集重修的意见时,老人们都说通往山顶悬崖的路太难走,希望神社能搬到更近也更矮的云鹤山上。这座小镇已初显人口老龄化的端倪,镇长遵循了长者们的意见,于是新神社修在了利民的新地点。 夏日祭也因此换到了新神社的所在地,离秋草家颇近。一树被借去抬神轿了,李雪塬又没法露面只能负责看家,祭典上的炒面摊位主要由她和父亲轮换着来。 今年的宣传大获成功,不少外地游客挤进了这个小小的祭典。秋草挥舞铲子的手都酸了,脸也被油烟糊了一层油膜,但看看箱子里的零钱,还是觉得非常值当。 游客的钱可真好赚。 “秋草,”父亲接过了她的活计,“抱歉啊……也该让你像那些年轻女孩一样,漂漂亮亮地去逛祭典才对。” 每年都有祭典,每年都要出摊。秋草印象里她上一次纯玩还是七岁时了,但这又没什么:“爸,蔬菜用完了,我去搬点过来。” 父亲拉住她,塞了个长条的东西在她手里。 秋草摸出大概轮廓,脸上一哂:“……这东西我不会用啊。” 他给了她个簪子。 “回头让你妈教你。送完菜你就去转转吧,这里我一个人能应付。” 簪子上缀满了玻璃珠花,如一支水润剔透的活丁香,应该是父亲在别的小摊上买的,算是他难得的好品味了。秋草把玩片刻,放入怀中揣好,准备回家后珍藏起来。 但等她抬着木箱子回来时,父亲身边多了个戴狐狸面具的少年,一看见她就赶紧上来接重物。 父亲正招待客人,头也不回地嘱咐少年:“赶紧把她拉走,等烟花放完了再回来。” 被少年抓住手腕后秋草也懒得挣脱,跟着他钻入人潮之中。 少年大概很不适应人群,呼吸都变得急促了,但还在循着神乐努力往神社门口挤,因为那里最适合观赏仪式。秋草猜出他的意图,反手抓住他,把他往树林里带:“我知道个更好的位置。” 这还是她小时候发现的,幸好多年来也没变。秋草撸起袖子往树上爬,自己坐稳后又拉了还挂在半截的少年一把,让他坐到自己身边。 趁着他还在调整呼吸,秋草一把摘下了他的面具:“擦擦汗。” 这猝不及防的袭击让李雪塬僵住了,面具下他雪白的肌肤涂了一层薄红,云雾似的黑眼珠子就这么直直望着秋草,一时忘了挪开。 秋草反倒有些不自在了:“……这里没人看得见你。快看那边,开始了,一树在那……” 祭典的尾声是漫天的烟花,比她们在海边放的壮观多了,小摊贩们自觉熄了电灯,氤氲的黑暗中爆鸣声盖过了一切。 秋草略略倾向李雪塬,好让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:“……今年的宣传是‘看到特定烟花的人会交好运’。” 李雪塬心跳如雷,只庆幸烟花足够喧闹:“特定烟花长什么样?” “不知道,我都怀疑到底存不存在,会不会只是个噱头。”秋草的轻笑吹动了他的发丝,“但若真的有,只要我们不眨眼,不断转头把所有方位扫过,一定能看见吧。” 那样也太滑稽了。李雪塬不自觉笑了出来,但比刚才更虔诚地盯住了夜空。 “或许我们可以各盯一边,要是我交到了好运,我就转给你好了。”秋草开始瞎扯淡,“你看上去特别需要这个。” 李雪塬心脏一紧,下意识想摇头:“我更希望……能把我抓到的好运给你。” “我?我不需要,我运气一直都挺好。” 但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了。 李雪塬不知该看烟花还是看身边的人,不管选哪边,都让他感到可惜。 19.槐花 人群开始散场,秋草当先跳到地面,手做拱桥状看树上还在调试假面位置的李雪塬:“下得来吗?” 李雪塬觉得自己过于被小瞧了:“……你往后退一点。” 他动作轻盈,曲起双腿,猫一样在草坪上着陆。 看不出他疼不疼,秋草扫了一眼他的足尖,这人太能忍了。 秋草搭把手,将他拉了起来:“……小学有棵很大的树,我有次被困在上面,还是你教我怎么下来的,” “原来那是你……?”李雪塬缓缓松开与秋草交握的手,收拢手指,接上她的话。 他们小学校舍后有一棵活了百年的槐树,小学生没那么多钱买零嘴,槐花蕊都能算甜点。 但地上的落花早被踩成了花泥,低处的花枝也被薅了个干净。要摘花就要往更高处爬,小孩子不懂什么是害怕,一个午休树上就能挂满泼猴似的小不点。 那时李雪塬的父亲已成了一个赌狗,但他的母亲还未离开。 他是爬得最高的孩子。 李雪塬那会儿能算孩子王,和秋草这种踢球都得做替补的截然相反。他笑得张扬又得意,但因为长得可爱,无礼也成了童真,格外受人欢迎。 秋草因为馋槐花饭,放学后悄悄去摘花,但去得晚了只有极刁钻的地方还剩点馥郁白嫩的花苞,她爬着爬着就不上不下地卡在了树上。 是李雪塬拿了根竹竿,敲着落脚点指引她下来的。 “我下来后你人就跑了,我都没来得及道谢,也不知道你是谁。” “……家里有点急事。” 对了,也是那年,他妈妈逃走了。之后因为有家长举报槐树的安全隐患,树也被砍了。 狐狸面具依旧是块笑脸,秋草不知道说什么好:“……旧神社后山有片槐花林,后来我每年都去那摘,现在我应该比你更擅长爬树。” “看得出来。” 李雪塬也想起了卡在树上的女孩,那天前夜妈妈因为被父亲打破头哭了很久,他想摘一篮花回去安慰她,结果就看到了挂在树上发呆的秋草。 那时他们不同班,秋草又不是引人注目的类型,他并不认识她。但一个小女孩,趴在树丫上隐藏于花叶中,不哭不闹也不求救,如果不是被他看到了不知道她会在那呆多久。 竹竿敲敲打打,秋草乖乖遵从他的指示往下爬,但一遇到繁茂的花枝就会停下,摇得雪白纷纷落下后才继续下降。 地上两人的塑料袋就这么被装满了。 他急着回家就没和她说话,毕竟这女孩一看就是个慢性子。但即使他跑得足够快,妈妈也早就离开了。 “……我很久没爬树了。” 李雪塬勉强从回忆中挣脱,接住了之前的话题。 在妈妈走后,很多事他都没再做过,没有时间。打扫屋子和做饭落在了他的身上,妈妈留下的钱也很快用光了,之后他要收废品、送牛奶、送报纸……能够玩乐的童年终结在那一年。 “你身手居然没退步。” 说话间两人回到了自家摊位,准备帮着一起收拾东西。但摊位旁一个混混大马金刀地坐在木箱上吃炒面,想要拿东西的父亲看上去一脸无奈。 “李雪塬。”尹川泽一眼认出了他给他买的面具,“你他*的跑哪儿去了?不是说带我逛这破祭典吗?” “我没说。”李雪塬飞快反驳,“我只是说这里有活动,你无聊的话可以过来。” 原话其实是“你无聊的话就自己去逛,别在这烦我”。 但美实阿姨好像误会了,反正店里没客人,她就把他俩都推了出来。李雪塬趁着这人沉迷捞金鱼,悄悄跑到白家的摊位想来看看能不能帮忙,结果就接手了秋草。 秋草看了看他身侧那堆东西,拉了一下李雪塬的小指,示意他也看过去:“……感觉你玩得蛮开心的。” 苹果糖和袋装金鱼,甚至还有射击摊位最大号的兔子玩偶,这人真是太擅长给自己找乐子了。 李雪塬这才注意到多了这么多东西,也是一脸无语,幸好面具遮住了他的不屑。 那边父亲收拾好了板材和招牌,扛着东西准备往山下走:“秋草,雪塬,打扫就交给你们了。” 两个孩子连忙答应。 尹川泽觉得这个破地方简直没人把他放在眼里,反正炒面已经吃完,他把筷子摔在地上:“……给你们份兼职,带我在这玩一圈,时薪给你们开**。” 李雪塬下意识想拒绝,但秋草兴奋地扯了他一把:“一人**?” 尹川泽挑眉:“对。” “成交。少爷你想玩哪方面的?” 20.海边 除了经过宣传最出名的那片海滨浴场外,这座小镇也有很多野海滩。 此刻三人抵达了其中一处,秋草和李雪塬尽心尽力地支起遮阳伞和沙滩椅,铺好露营垫。特别是秋草,直接挂上了营业式微笑,让另外两人看得浑身发毛。 来时他们还为交通方式吵了一架——秋草惯例想骑自行车,但这怎么也不可能跟上尹川泽的越野摩托。最终,经过划拳定输赢,她们又去租了两辆自行车。 尹川泽觉得自己身价都掉了,他骑的那辆连车铃都是坏的。 “少爷请坐。”秋草怪腔怪调地跪坐在垫子上,展示自己带来的酒水饮料,“您想喝点什么?” 尹川泽挑了瓶本地产的啤酒——秋草提供的全是酒精饮料,甚至还有她们自酿的奇怪果汁:“……你想灌醉我?” “怎么会呢。”秋草喝了一口给自己准备的凉白开,“但来这的人都是这么享受的——微醺状态下做日光浴,不是你说随我们安排吗?” 李雪塬接收到秋草的目光,点头作为附和。 尹川泽将信将疑,但有一件事他很确信——雪塬跟这女的学坏了。 但他还是躺下了,指使李雪塬给自己涂防晒。 “不行。”秋草严肃地站起来,“如果你待会儿要下海的话,不能涂防晒。” “……?” 秋草抢过防晒霜,检查了一下,指着成分表给他看:“这块海分布有不少珊瑚礁,这个对珊瑚不好,请为地球的未来考虑。” 尹川泽非常想破口大骂,怎么就他一个要考虑? 但秋草和李雪塬也没涂。李雪塬一般夜间才出来活动,暂时还维持着一身雪白的皮肉。而秋草这个夏天到处帮忙,虽然总穿着外套戴着遮阳帽,但露出的部分全被阳光刷成了健康的小麦色。 “较深的肤色会让你的性能力看起来更强,”秋草还在劝解,“增加你的雄性魅力。” “……你把我当什么?” “同班的人类雄性。” 不能打女人。尹川泽闭上了眼。 要不是白秋草的女性特征十分明显,他真的会怀疑她的性别。 但现在也有这方面的手术…… 带着不纯的目的再度睁开眼时,他看到的一切快把他气死了:“……你们是来干什么的??” “陪玩。”秋草放下书,“随时等候您的吩咐。” 旁边李雪塬头也不抬地还在解题。 这两人居然开始学习了!!! “无聊!”尹川泽起身,一脚踢翻了沙滩椅,“这破风景哪没有?你给我找点别的花样,就这么敷衍我一分钱也别想拿到!” 秋草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:“别人都行怎么就你不行?” “别人给你开这么高的价吗?!” “太物质了。”秋草叹气,拉过李雪塬指了指一处岩石,“你觉得那个可以吗?” 李雪塬居然笑了,笑容带上了丝诡异:“没什么不可以。” 尹川泽觉得打哑谜的这两人很烦:“有屁快放。” “低俗。” 秋草脱下外套,露出里面的黑色泳衣,尹川泽这才发现她未经紫外线亵渎的地方白得发亮,与小麦色皮肤形成极强对比,浑身没有一丝赘肉,身体线条流畅如飞鱼的轨迹。 李雪塬按捺住用衣服罩他头的冲动。他记得尹川泽是男女皆可的,以前还试图给自己分享女星的写真,但他明明喜欢的都是成熟丰满的那款,不应该是秋草……绝对不能是秋草。 秋草做了一下热身:“少爷想来点刺激的?那我们换个地方吧。” 21.跳海 不得不承认,他考虑过双飞。 现在这也算另一种“双飞”了。 十米左右的峭壁,海浪掩盖了底下的秘密,或许有乱石,或许有鲨鱼——尹川泽很难不抱有负面想法。 秋草看出他的犹豫,愉快地解释:“只要想着往前跳就好了,以你的身体素质不会撞到暗礁的,你跳远能跳两米三吧?” 尹川泽心里骂了一句,还是不动。 秋草挑挑眉,语气放得更软,像是对幼儿园的小朋友说话:“没有什么入水动作的要求,不会受伤的。这附近也没有大型生物,最多可能有水母。” “水母?!” “今天没看到。”秋草趴在石头上,眯眼往下看去,“……有泡沫的地方可能有点危险,你尽量别往那儿跳就是了。没事的,我给手机套了防水袋,救护车赶来只要半小时。” “哪里没事了?!” “你好啰嗦啊,是你说要玩刺激的。”秋草撇撇嘴,“雪塬同学,你先给他做个示范吧。” 尹川泽张着嘴目送李雪塬坦然走到礁石上,下意识想拉住他:“雪塬,你别听这个疯女人……” 李雪塬看了他一眼,笑得云淡风轻:“你不敢?” “……”他都快成年了,才不会中激将法! 李雪塬摆出助跑的姿势,用力一蹬——将自己抛出悬崖。 “雪塬——!!” “吵死了!”秋草捂着耳朵踹尹川泽的脚踝,“不敢跳这个我带你去低一点的地方!” 尹川泽颤巍巍往下看去,海面上李雪塬仰躺着享受阳光,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挑衅。 身后秋草还在唠叨:“这里我们从小跳到大,没人出过事——啊,好像有过一次意外,所以这片海滩没人来了。但你信我,只要你别犹豫……” “你闭嘴。”尹川泽脸色铁青地捂住她的嘴,“我跳就是。” 李雪塬已经悠哉地游开腾出了地方,尹川泽骑虎难下,深吸一口气,先是迈出一只脚——又缩了回来。 秋草也紧张了起来:“……不能犹豫啊!跳得不够远会出事的!你别逞强了,我们去另外的地方。” 尹川泽清空头脑,双脚腾空,直坠而下。 雪塬自杀的地方,似乎比这还高。 被水吞没前,他恍惚地生出这个念头。 身体仿佛被拍进了墙面,咸水争先涌入他身上的孔洞。尹川泽咳嗽着浮出海面,四肢慌乱地挥舞了一阵,等重新吸入空气,才找回了自我。 不远处雪塬静静地随浪花起伏,望着天,像是要溶入海水那样无声无息。 尹川泽突然觉得他该道歉。 他顺着雪塬的视线看去,岩石上秋草冒出一个头,正在大声呼喊:“感觉怎么样——!要再跳一次吗——?” “不跳了——!” 他声嘶力竭地喊回去。 “那你让一让——!我们去下一个项目——!” 扑通一声,秋草麻溜地跳了下来,溅起巨大的水花。 * 这一下午尹川泽充分体验了本地特色。 或者说是白秋草和李雪塬的童年。 攀岩、钓鱼、挖生蚝捡海贝……等回到遮阳伞下时,暮色让海面燃成一片火海。他又累又渴,一瓶接一瓶地猛灌啤酒,就着残阳发呆。 秋草正在捡浮木准备生火做烧烤,见此有点担心:“喝酒骑自行车算酒驾吗?” 李雪塬不太想管他:“那让他在这睡一晚就好。” “这点酒哪儿醉得了。”尹川泽站起来,面无表情地证明自己,“明天的安排是什么?” 秋草惊呆了:“你还没玩够?” “还有一周才开学。” “可是明天我们想学习。” “加钱。” “……钱不是万能的。”秋草挣扎了一下,“但也行,那你帮我们个事吧。” 22.百物语 夜里秋草把尹川泽邀请到家里来玩百物语。 “……咚,的一声,有重物掉进了池中。僧人以为那就是他要找的金子……” “他捞啊捞啊……” “……不知不觉水面晕染开了一片深红。” “……他以为摸到了水草,拉上来一看,却是——头发。” 蜡烛被吹灭,闷热的仓库陷入死寂。 这就是第一百个故事了。 秋草的声音悠悠响起:“谢谢真梨姐的故事,我们现在要不要报个数?” “白秋草你故意的吧?!” “一。” “二。” “叁。” “……四。” “五、五。” “六。” “七。” “八……” 报数还在持续,仓库里的人却静了下来,旋即,爆发出能震碎玻璃的尖叫。 “我*——!!!怎么多了这么多人?!手电!快!开灯!” 咔。仓库的电灯开关被打开,尹川泽发现自己正抱着一个比他还高的壮汉,其他人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。 秋草也有点无奈:“一树……你这胆子……” 弟弟泪眼汪汪:“我说了不想参加的!你干嘛要逼我!” “没逼你,我只是说真梨姐会来。” 罗潭这个不正经的大人是笑得最开心的,因为之后的报数是他事前准备的录音。 整蛊大成功。 听到惨叫的父亲提着汤勺跑过来查看情况,对这堆小屁孩相当无语:“秋草,在仓库里点蜡烛太危险了。” 秋草急忙辩解:“我准备了灭火器。” “那也不行。罗潭,真梨,你俩怎么也陪着她们胡闹?” 被点名的两个成年人讪笑着起身道歉,准备逃跑。真梨在出门前悄悄和秋草一击掌,罗潭则俯身轻语了一句:“叫你别玩火了。” 秋草在他手背上揪了一爪子:“你算同伙。” 把蜡油清理干净,秋草热情地拉住还没回过神的尹川泽:“明天的活动也是这个时候,到时见。” 尹川泽已经有了心理阴影:“能不能在白天搞?” “白天我们要学习,或者你可以一起来自习。” “……”尹川泽烦躁地挠头,“行。” “……你真要来啊?” “我倒要看看你俩是不是真的在学习。” 尹川泽冷哼一声,长腿一跨,骑上摩托走了。 李雪塬罕见地感染上他的烦躁。 秋草一边伸懒腰,一边注意到了他微妙的情绪:“怎么了?不想和他相处的话我们坐车去图书馆放他鸽子吧,我也不想招待他,只是想着把自习算成陪玩又能赚一笔。” 今晚百物语的参与者都拿到了陪玩工资,秋草都不知道罗潭怎么好意思收下的。 但他会来参加已经很厚脸皮了。 李雪塬摇摇头:“都已经答应他了。秋草同学,你……小心他一点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秋草打了个呵欠,为了追求讲鬼故事的氛围她们早错过了入睡的时间,“晚安,明天……过零点了啊,今早见。” 她看上去根本没挂在心上。李雪塬更烦躁了。 “晚安。” * 中午过后,把自己收拾成标准型男的尹川泽才登门拜访。母亲虽然对这个混混一样的男生充满警惕,但也看出他家世不俗,只能暗暗警告秋草:“不许和他学坏。” 秋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,端着零食和茶水就上去了。 型男正躺在她床上看漫画,人设完全崩塌。 “你不学习吗?” 秋草生出一点劝学的心思,但一看尹川泽那个不求上进的眼神,瞬间放弃。 佛只渡有缘人。 尹川泽沉浸在秋草的书架上,很多老漫画她居然都收了全套,而且保存得相当完好,连个多余的折痕都没有。 但他还是将一部分注意力放在这两个好学生身上,太不可思议了,她们真的在认真做题,连汗都不擦一下。 他将眼神放在秋草的马尾后的脖颈上时,李雪塬警觉地抬眼,发出警告:“不要边吃边看,书会被弄脏。” 尹川泽放下书,咔擦,仙贝被他拦腰咬断。 ……好辣。 他嘴唇立刻肿了,话也说不出来,求救地看向雪塬。 李雪塬抿了抿唇,站起身:“我去给你拿牛奶。” 秋草这才注意到他的动静,乐不可支地先给他倒了杯清水:“抱歉,忘了提醒你了,这是我妈妈娘家的特产,特辣仙贝。” 尹川泽猛灌叁大口水才缓过神来,发现这是难得只有他二人的时机。 秋草刚想把水杯放好免得又拿错。但尹川泽抓住了她的手腕: “你为什么要对雪塬这么好?” 23.试胆 他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,但这两人从不分开,他也不想点醒雪塬。 一开始他觉得是白秋草粘着雪塬,防止自己轻举妄动。但去祭典时他发现了——是雪塬无意识在靠近她,若白秋草有那个意思,雪塬绝不会拒绝她。 她早就霸占了拯救者的位置。 秋草换了只手,先把玻璃杯安置好:“就跟你们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坏一样,哪有那么多理由。” “……你喜欢他?” 秋草笑眯眯地看他:“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?” 尹川泽陷入迷茫。他只知道……他不想得到确定的回答,但若是否定,那白秋草这个女人可真够糟糕的。 一个没有心的女人,却喜欢图谋别人的感激与爱。 看不透她。 铁楼梯吱呀作响,是李雪塬上楼的声音。秋草奋力挣脱——失败了,只能继续上话疗:“我也想问你,你还想要雪塬同学为你做什么?” 被爱的可能性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:0,不会再增加,一切都成了定局。 白秋草一开始就是骗他的,容许他加入到她们之间也是想让他发现,他究竟做错了什么,又失去了什么。 李雪塬推门进屋时,秋草已坐回桌边,尹川泽拿书盖着脸进入假寐。 他已经尽快返回了,但这两人好像发生了点啥,氛围怪怪的。 李雪塬满心狐疑,把牛奶放在床头柜上:“你对秋草同学做了什么吗?” 尹川泽拿开书,举起牛奶一饮而尽,唇边留下一圈白胡子:“两分钟不到,能做什么?” 就知道关心这个白秋草。尹川泽觉得恼怒,又不知道这怒火指向谁。 * 秋草事先把晚上的活动地点告诉了尹川泽,让他骑着摩托车自行前去或稍后出发,自己和李雪塬则慢慢小跑着赶到。 此刻叁人在山脚下碰头,尹川泽看着长满杂草的破烂石板路,脸色铁青:“你故意的。” 昨天的百物语里一半故事都是关于某个废弃神社的,而现在周围的环境……正与故事舞台相吻合。 那些故事都在为了今晚的试胆做铺垫。 秋草笑容腼腆:“对啊,若不知道典故很难代入嘛,怎么样,是不是心跳都加快了。” 尹川泽觉得雇这个人做导游简直大失败,但他又不好意思退缩,就像跳海那会儿一样。 李雪塬正仔细地给秋草喷驱蚊药水:“秋草同学,有你在我都用不上这个,你多喷一点吧。” 秋草是天选的蚊子血供应商,此刻也不推拒,手上忙着翻出路线图展示给尹川泽看:“我托人布置好了终点,还画了地图,目的地那里挂了个布娃娃,拿回来就算胜利。” “通关奖品呢?” “……奖品就是布娃娃。”秋草摊手,“或者我家的一日畅吃券,你想要哪个?” 哪个都不想要。“试胆一般不是组队去吗?” 秋草早有所准备,拍了拍胸脯:“你也看到了,现在只有我和雪塬同学,你想要谁陪你?” 答案显而易见,秋草都懒得猜。她已经想好了,等他们出发她就悄悄跟上,也不用怕尹川泽会对雪塬做什么,去年准备的吓人道具应该够他吃一壶了……想想都觉得很兴奋。 “你。” 秋草对着那根指向自己的食指,有点傻眼:“……你确定?机会只有一次,不能反悔的。” 李雪塬头上也爆出青筋,这个禽兽果然没安好心:“不行——” 24.壮胆 m ita oge8 .co m 经过一番争执,秋草还是妥协了,但悄悄把此前的计划告知了李雪塬,转交一系列原本该由她完成的任务。 李雪塬一脑子不甘和担忧也只能点头,至少他能暗地里跟着。 为了追求氛围,手机和电筒都不能使用。两人提着一盏纸灯——里面点的还是蜡烛,只能燃烧叁个小时。 尹川泽沉默地把持着灯笼提杆,也不顾秋草跟不跟得上,大跨步走在前面。 他发现一个很可怕的事,短短一个月不到,秋草已经把他拉入了团伙里——保护雪塬的团伙。 这场试胆也是,她不再索要金钱报酬,而是要他给雪塬提供一个安全的住处。 她开始为应对宋在石做准备了。 他也的确无法继续认同在石的做法,那样的方式太过畸形、太过扭曲……他不是什么好人,但也是个有正常感情的人。亲手毁了一件宝物后他方才意识到了雪塬的重要,但万幸,有个人修好了他,并手把手教他如何呵护这件宝贝—— 他还能看着他再被摔碎吗? 秋草见这人低头猛走,也不留心周围景色,心里急坏了。这样什么吓人装置都用不出来了! 她抓住他的衣摆:“少爷啊,你走太快了蜡烛会被吹灭的!我可没带打火机!” 虽然她带了。 尹川泽停住脚步,发现脚下连石板都没了,就是一些杂草。他掏出地图翻看,眉头紧皱:“……我们这是走到哪儿了?” “我只负责陪同,不负责提供线索。”秋草连忙摆手,“休想作弊。” 茂密的灌木和乔木将她们包围,但只要往上,到达废弃神社就能确认方向了。尹川泽勉强选了似乎有人走过的草丛,继续向前。因为思考被打断,他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,也就是昨日鬼故事的发生地。 他打了个哆嗦:“……你不会不认路吧?” “你要放弃我就带你往回走。”秋草安慰他,“我就是起到一个,保险的作用。但答应好的事可不许取消。” “……不会。”尹川泽放宽心后脚步再度加快,“但我告诉你,就算我能在我的地盘上保护雪塬,只要他再次出现在宋在石面前,就一定会被抓住间隙。” “走一步看一步吧……”秋草喘着气追上他,“有钱人都这么变态吗?” “……比我们变态的多的是。” “这个国家要完了。”看更多好书就到:hu o la wu.c o m 幸而他选的方向没错,插科打诨间两人抵达了焦黑的废墟,尹川泽对照着地图,目的地在神社后的下山路上,画了一汪湖水作为标识。 “就是僧人打捞到头颅的那个池子。”秋草好心地提醒他。 这人可真是多嘴啊。尹川泽磨牙,决定一鼓作气走完剩下的路。 但在半道,秋草摔了一跤,紧张地躲到了他身后。 绝对是装的。虽然头脑给出结论,他心里也不由得打鼓。 “别装了。”他哑着嗓子试图把秋草揪到身前,“是雪塬在扮鬼吧?” 刚才他好像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,这也太老套了。 “你走这么快雪塬同学怎么跟得上!”秋草尖声抱怨,抓着他的衣服不放,“那么多鬼故事……肯定是空穴来风啊,这里真有点什么的。我们,我们回去吧……” 尹川泽更慌了,但看到秋草这么害怕,他觉得是时候给这个女人一点颜色看看了:“不行,只差一点了。” 他打头,再次钻进了黑漆漆的森林。 身后的秋草依旧紧贴着他,这倒是个敬业的导游,虽然在不断颤抖,但也没扔下他跑路。 尹川泽有点想埋怨她,要是她再哀求几句他也不是不能原路返回。 走到下一个岔道,再往前就是深潭了。他微微松了一口气,回头,准备安慰秋草两句:“喂……” 秋草还是埋着头。 尹川泽按住她的肩膀,试图拉开一点距离:“你还好吗?” 秋草缓缓仰起脸。 不对,她根本没有脸。 五官是空白的一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