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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3n1小说网 > > 南城儿女[年代] > 南城儿女[年代] 第176节
    “林飞鱼?”

    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在身侧响起。

    她的心脏猛地一跳,几乎是雀跃地抬起头,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僵住了笑容。

    面前站着的,是那张在考研初试时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面孔,男人逆光而立,眉宇间带着几分迟疑,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。

    男人见她仍一脸戒备,笑着又追问了一句:“你是林飞鱼对吧?”

    林飞鱼蹙起眉头,站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:“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?”

    上次见面这人就盯着她看,她以为遇到了变态,娇软初试后特意打听了自己的信息。

    得到确认后,男人突然眼睛一亮,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:“果然是你!我就说怎么看着眼熟。”他见林飞鱼依旧茫然,急切地指着自己的鼻尖,“是我啊,丁逸飞!小时候你住在广西你阿婆家,我是村长的儿子,想起来了吗?”

    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,林飞鱼瞪大眼睛,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:“丁……丁逸飞?真的是你?”

    丁逸飞笑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,在晒得黝黑的皮肤衬托下格外醒目:“总算认出来了!”

    他夸张地比划着:“你小时候比我还黑,现在倒是白净了,还有……”他促狭地指了指她的脑袋,“你这脑袋怎么也缩水了?我记得那时候大家都叫你大头鱼来着。”

    林飞鱼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:“哪来的大家?明明就你一个人这么叫!”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——明明一点都不大好吗?

    丁逸飞挠着头嘿嘿直笑,阳光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跳跃:“对了,那天在考场见到你,我就想问了,你考得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嗯,考上了。”林飞鱼轻声道,“中山大学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?”丁逸飞眼睛倏地亮了起来,兴奋地往前凑了半步,“那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!我也被中山大学给录取了,你是哪个学院的?”

    林飞鱼却没有接他的话茬,转而问道:“你家现在还住在村子里吗?我有些事想打听。”

    丁逸飞的笑容收敛了几分:“我家几年前就搬出来了,不过每年清明都会回去扫墓,过年也会回去住几天,你想打听什么事?”

    林飞鱼心急道:“我阿婆……她在县城过得好吗?自从她搬走后就一直不肯给我地址,不过过年她肯定会回村的,你……你有没有见过她?”

    丁逸飞愣了下,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奇怪:“你阿婆从来都没搬去县城住,你两个舅舅也一直都住在村子里,而且你阿婆……已经走了七八年了……你不知道吗?”

    林飞鱼怔住了,嘴唇不受控制颤抖了起来,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地问道:“丁逸飞,你可以叫我大头鱼,你也可以拿任何其他事开玩笑……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!我阿婆明明活得好好的,过年前她还给我打了电话,她怎么可能……”

    她拒绝说“死”这个字眼,她的阿婆,明明还活着,她怎么可能会死呢,一定是丁逸飞弄错了!

    丁逸飞看着林飞鱼瞬间惨白的脸色和剧烈发抖的身子,声音不自觉地放轻:“飞鱼,你别激动,你先冷静一下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很冷静!”林飞鱼打断他,通红的眼睛里蓄满泪水:“刚才那些话都是你胡说的就行!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?”

    丁逸飞低头看着林飞鱼攥得发白的手指,支支吾吾着: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说啊,说你是在开玩笑!说我阿婆没有死,说啊!”林飞鱼嘶吼着,眼泪掉了下来。

    丁逸飞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:“对不起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不要听对不起!”

    林飞鱼突然崩溃地喊出声来,泪水决堤般涌出。

    怀里的纸箱“砰”地一声砸在地上,文具散落一地,她蜷缩在人来人往的街头,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嚎啕大哭。

    她哭得太伤心,像个被欺负惨的小姑娘,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,有几个大妈对着丁逸飞指指点点。

    丁逸飞手足无措地站着,感觉那些谴责的目光像无数根钢针,扎得他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,恨不得抓住每个路人都解释一遍——他,丁逸飞,不是渣男!

    ***

    林飞鱼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,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大院的。

    她瘫软在床上,太阳穴突突地跳着,像有一台老旧的放映机在脑海里不断回放这些年与阿婆的通话。

    每一个被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清晰得刺眼:阿婆说搬去县城住,却从不给具体地址,她一直以为是大舅和大舅妈从中作梗,却忘了以舅舅一家贪小便宜的性子,怎会拒绝从广州寄去的钱物?

    电话里,阿婆的嗓音总是沙哑的,要么说是感冒了,要么说喉咙不舒服,而背景里永远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杂音,像是有人刻意制造的白噪音,现在想来,那声音虽然肖似阿婆,却少了记忆里特有的温厚。

    还有,她的阿婆怎么会舍得一次次拒绝自己去广西看她……

    是她忽视了那些细节,她应该早点发现才对,为什么她那么蠢,一点问题都看不出来!

    林飞鱼突然发疯似的捶打自己的脑袋,泪水混着悔恨汹涌而出,她抱着被单,整个人蜷缩成一团,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问题,恨自己为什么连阿婆的声音都听不出来……

    李兰之今天卖鱼很晚才回到家,她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二楼,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,推开门,迎接她的是一片漆黑。

    她站在门口怔了怔,一时间还是有些不习惯,没跟常明松离婚前,无论多晚回来,家里总会亮着一盏灯,要是常静早回家,她会把饭菜做好,用菜罩罩着等她回来一起吃饭。

    她叹了口气,摸索着按下开关,昏黄的灯光下,空荡荡的饭桌格外刺眼,她放下东西,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,正打算去楼下公共厨房下碗面随便应付一顿,就在这时,卧室突然传来“咚”的一声轻响。

    声音不大,但屋里很安静,因此显得很清晰。

    “这两天的老鼠怎么这么多?明天得记得去买点老鼠药回来。”

    李兰之起初以为是老鼠在翻东西弄出的声音,可接着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,这下她不是怀疑有老鼠,而是怀疑家里进了贼。

    她心头一紧,目光扫向门口,抄起靠在墙边的木棍,屏住呼吸朝卧室摸去。

    “啪!”

    她用木棍推开门,一手按亮灯,大声呵斥道:“谁在那里?!”

    卧室里灯光大亮,林飞鱼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。

    李兰之长舒一口气,随即恼火道:“你这孩子!回来也不吱一声,灯也不开,黑灯瞎火的想吓死谁?”

    林飞鱼背对着她,机械地叠着衣服,没有转身,也没有吭声。

    李兰之眉头越皱越紧:“我跟你说话没听到吗?大晚上的你收拾什么衣服?还有今天又不是周末,你回来干什么,明天不用上班了?”

    林飞鱼依然沉默着,机械地将一件件衣物叠好放入行李箱。

    房间里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,和行李箱拉链刺耳的滑动声。

    李兰之终于按捺不住,冲过去一把拽过林飞鱼手中的毛衣,厉声问道:“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?!”

    话音落地,她的目光扫过房间,瞳孔骤然收缩,床上地上堆满了打包好的行李,书架上原本摆着的相框和书籍都不见了踪影,房间还是那个房间,但属于林飞鱼的东西全都不见了。

    “你这是要干什么,难道你要搬走吗?”李兰之眉头蹙成“川”字,一脸不解看着她。

    林飞鱼缓缓转过身来,眼神冷得像冰:“我要去广西看阿婆。”

    这话一出,卧室安静了几秒,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般。

    李兰之脸上的表情僵住,脸色刷地变得惨白,眼神肉眼可见地闪过一抹慌张:“&amp;quot;现、现在去广西?那你工作怎么办……”

    “辞了,今天刚办完离职手续。”

    林飞鱼声音很平静,可这种平静让人无端感到害怕,像暴风雨前的宁静,酝酿着一股风暴。

    李兰之的嗓音陡然拔高:“为了去广西,你把工作辞了?你都多大人了还这么任性?明天就给我回去把工作要回来!”

    林飞鱼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:“辞掉的工作还能要回来?你以为是在玩过家家吗?而且我也不准备回去工作,我考上了中大的研究生。”她从包里拿出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放在她面前,然后补刀道,“还是你最瞧不上的中文系。”

    林飞鱼的声音不大,但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,精准地扎在李兰之最敏感的神经上,那张中山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更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,烫金的校徽刺得她眼睛生疼。

    李兰之胸口剧烈起伏,声音尖利得变了调:“林飞鱼!你是存心要气死我才甘心是不是?放着体面工作不要,去读这种没出息的专业,你这是在膈应谁?”

    林飞鱼忽然笑了,那笑容冷得瘆人:“我想读自己喜欢的专业就是膈应人?那你呢?这么多年假扮阿婆给我打电话……”说到这,她的声音陡然哽咽了下,“你又在恶心谁?”

    仿佛死神降临般,卧室里安静得让人窒息。

    李兰之嘴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,失控感和无力感油然而生,她胸腔一阵发紧,透不过气,半响她才吐出几个字:“你……都知道了?”

    “对,我遇到了个村里的人,他跟我说阿婆已经走了七八年,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?要这样骗我?”

    林飞鱼以为她会愤怒地怒吼,她会把所有东西都砸掉,可她没有,她甚至冷静得没有掉一滴眼泪。

    李兰之耷拉着头,眼睛盯着地板:“接到你阿婆生病的消息时……你正要高考,我本来想一个人去广西,但走到半路又折回来了,我以为他们是骗钱的,可我没想……她是真的病了。”

    林飞鱼攥着录取通知书,手指关节都攥得发白了:“那后来呢?!阿婆都走了,你为什么还不告诉我,反而还要用那种恶心人的办法骗了我那么多年?!为什么?”

    李兰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冰雕,下巴有一块肌肉在颤抖:“后来我想让你跟江起慕分手,让你留在广州,如果我那时候告诉你,我隐瞒了你阿婆生病的事,你一定不会留下来……”

    林飞鱼脸气得胀红,嘴角的冷笑化作汹涌而下的泪水:“当年你嫌弃我是女孩,将我扔到广西,后来为了控制我,你又篡改了我的高考志愿和专业,然后又假扮成阿婆来骗我,你真让我恶心!”

    愤怒、悲痛、欺骗、绝望,种种情绪在胸口盘旋,仿佛随时会猛然裂开一般,林飞鱼提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,头也不回冲了出去。

    “站住!”李兰之踉跄着追上来,死死拽住行李袋,“这大半夜的你能去哪里?!”

    林飞鱼猛地回头,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盛满野兽般的恨意,嘴唇抿得发白:“我能去哪里不用你操心!从今以后,这个家我不会再踏进一步!松手!”

    李兰之紧紧抓着行李袋不放,声音颤抖着:“飞鱼,你恨我,我认了,但你不能拿自己的前途赌气!明天就回单位,去跟领导说清楚”

    林飞鱼气到极致反而想笑:“当初你篡改我的高考志愿,我无力反抗,可这一次……你休想再摆布我的人生!”

    她猛地拽回行李袋,李兰之被带得一个踉跄,狠狠撞上鞋柜的尖角,剧痛瞬间窜上脊背,疼得她眼前发黑,倒抽一口凉气。

    “飞鱼!”后腰传来钻心的剧痛,李兰之却顾不得许多,咬着牙撑起身子追了出去,“你给我回来!回来啊!”

    十八栋的邻居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,却只来得及看见李兰之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。

    罗月娇猛地一拍脸,打死了一只蚊子,不解道:“这大晚上的,唱的是哪出啊?”

    刘秀妍拿着蒲扇也从对面出来了:“出了什么事?我听着像是兰之在喊?”

    朱六婶说:“再等会儿,要是兰之还不回来,你们就去瞧瞧,我得进去看着你爸。”屋里,朱六叔正躺在床上哼哼。

    朱六叔前两天在门口摔了一跤骨折了,现在在家里卧床养伤,凡事离不开人。

    李兰之追到大院门口时,正看见林飞鱼钻进一辆红色的士。

    这时常静下班回来,路灯照见李兰之惨白的脸色,吓得她声音都劈叉了:“妈,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?我扶你去医院!”

    李兰之顾不上自己,指着前面的红色的士说:“我没事,你二姐跑了,快,你打车追上去!得把她带回来!”

    “好好。”常静连声应着。

    刚好有一辆的士过来,她连忙招手喊停,然后坐上去追着林飞鱼那辆车走了。

    望着两辆车相继消失在夜色中,李兰之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,她的腰前几天就扭伤了,刚才被撞了一下,此刻更是雪上加霜,后腰的伤疼得她直冒冷汗,这会儿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。

    李兰之正想缓口气,等腰间那股钻心的疼过去再起身,忽然一道刺目的车灯划破夜色,一辆灰扑扑的面包车碾过巷口的积水,在她面前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车门“哗啦”一声拉开,阴影里走下一个高挑的身影。

    “阿姨?您怎么坐这儿?”

    那人嗓音低沉,逆着光快步走来。

    等他走近,蹲下身,李兰之才看清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,眉目清朗,却比记忆中成熟了不少。

    她怔住:“起慕?你……你什么时候来广州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