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,
赵佗履行诺言,带着何博去了解南越国情。
他把小小的流溪水伯放到自己的肩膀上,然后从容的接见起了自己的臣子,处理国政——
赵佗长寿且康健,至今身体仍然耳清目明,思维敏捷。
而且作为一国之主,
一般君王有的毛病,赵佗也没有少过。
他不愿意放权给自己的子孙,希望在自己活着的时候,能够一直拥有权势,号令左右。
所以年老至此,
他还要定期召开朝会,商议许多事物,并不会假他人之手。
他的子孙对此,只敢怒不敢言。
赵佗是南越的开国君主,又统治国家一甲子之久,其地位自然不可撼动。
所以当赵佗熬死了自己的长子长孙,就连最小的儿子也步入了中年,还霸占着王位不肯挪屁股时,南越的王子王孙,也只能一口苦酒闷下肚了。
不过,
何博并不是很关心这种事。
身为后继者,连老头都熬不了,
偌大的国家社稷,岂能交给这种人呢!
魏文侯活了八十岁,
魏武侯说什么了吗?
魏惠王活了八十岁,
魏襄王说什么了吗?
赵佗儿子自己活不到八十岁,应该让他们反思嘛!
何博只是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,跳到南越王摆满政务的桌案上,背着手在摊开的文书上走来走去,低头跟赵佗共观国事。
虽然南越的装扮习俗,已经因地制宜,跟中原有了不小的差距。
但文字还是中原的文字。
即便口音存在很大不同,南北之人单凭口舌难以交流,可只要会写字,那沟通就没有问题了。
仓吉造字之后,
文字便成了诸夏人之间斩不断的纽带。
从长城到南海,
从诸夏到新夏,
都可以用一支笔、一张纸,对自己的同胞表达关切:
“远道而来的朋友,你吃了吗?”
“我们故乡的情况还好吗?”
所以何博看起来,一点问题都没有,非常的顺畅。
当何博趴在文书上看的时候,发现提到最频繁的事,就是“吃饭”的问题。
毕竟天大地大,
也不如自己的肚子重要啊!
但百越的蛮夷们是不怎么种地的,
或者说他们在这方面的经验,远不如诸夏君子们充足。
等赵佗带着人过来教化后,蛮夷才逐渐的进化起来,学会了更好更有用的耕种技术,还有纺织技巧。
而岭南之地,水土丰富,得天独厚,在精耕细作之下,农物可以一年三熟。
可拥有这样的优势,
这里在千百年中,却没被楚国拿下,也是有原因的。
首先是水热过多,让人难以忍受。
先贤常说,“过犹不及。”
有些东西,够用就好,太多了就要泛滥,就要造成伤害。
在何博登陆南越之前,
番禺这边迎来了一次剧烈的风暴,
狂风席卷了太多的农田和房屋,带来的降水更是使得河流水位大涨,淹没了一个又一个城邑。
其余威至今仍存,
赵佗还要忙着组织人手救灾。
好在之前囤积了不少粮食,倒没有太多关于物资费的苦恼。
其次,便是疫病频发。
过于湿热,是很容易让人生病的。
而且水热过多,也滋生蚊虫蛇鼠。
就在赵佗跟人说话的时候,
何博就看到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鼠悄咪咪的从门外溜了过去,嘴里叼着一个果子。
在室内的角落中,两只蜚蠊正在亲亲热热,支愣着自己的触须,显露出“生活甚是美好”的模样。
再远一点的地方,
一只飞鸟落下,体态从容的从王宫繁茂的园中,抓走了一条斑斓长蛇。
怎么说呢?
“真是生机勃勃,万物竞发啊!”
何博以此观之,
便更加钦佩赵佗的身体了。
他一个黄河边上长大的人,来了岭南后一点水土不服的症状都没有,几十年来一直活蹦乱跳,着实让鬼神都感到惊讶。
最后,便是“华夷之治”的问题。
被始皇帝强制迁移来的几十万人,虽然有一部分被安置到了淮南之地,但分到岭南的,也着实不少。
赵佗凭借这样的基础,才能在岭南站稳脚跟,并且建国称王。
但岭南的蛮夷数量在这样的冲击之下,还有很多。
赵佗为了让自己稳坐王位,并没有对这些蛮夷展开强有力的刀锋教化,而是选择了徐徐图之。
他以南越王的身份,册封了一些百越的首领,允许那些百越盘踞的地方自行管理。
与此同时,赵佗又鼓励跟随自己而来的诸夏移民耕种繁衍。
只等来日羽翼丰满,
再将那些蛮夷完全同化。
在赵佗的怀柔政策下,百越之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以后会面临什么事情。
他们只高兴自己能迎来这样一个懂事的君主,然后安心的享受着对方给自己的优待,还会因为赵佗招揽他们的子嗣去王宫中担任侍卫,免费学习来自诸夏的智慧,而感激涕零。
“真是纯朴啊!”
于是何博又感慨起来。
已经谈完事情,让身边人尽数退出的赵佗疑惑的看了他一眼,不知道鬼神指的是什么。
何博也不告诉他,只是在桌案上叉着腰仰着头问他,“能出门了吗?”
“我想看看外面的风景!”
“可以!”
赵佗伸出手,让小小何博跳到自己掌心,又让他爬到自己的头上。
然后,
赵佗就吩咐下去,“寡人要出城巡查民情。”
南越王是很喜欢去巡视的,
也许是效仿了历代秦君,
也许是为了切实感受自己支配一切的权利,
也有可能是单纯的关爱百姓……
总之,
当赵佗有精力的时候,他就喜欢出城看一看自己治下的风景。
因此,
番禺周边的百姓也熟悉了南越王。
在这个还遗留着旧时风气的年代,
在这个情况有类春秋的地方,
君主还没有全然的高高在上,
百姓对于统治者的敬畏,也还没发展到见了就要下跪的地步。
当他们注意到南越王的车架时,
正在田野中忙碌,收拾洪水暴风的残余痕迹的百姓,还会对车架招手示好。
其中胆子大的,更会凑近一点,隔着侍卫和车马,大声询问年老君主的身体。
这些年轻的诸夏二代们用受到当地影响,从而口音浓重的话说,“王啊,你的身体最近怎么样呢?”
赵佗从容的点头告诉他们,“寡人无恙!”
他让那些主动打招呼的人过来,询问他们天灾过后的生活情况,看自己颁布的救灾政令,有没有得到落实。
何博就坐在赵佗头上听着,同时眺望不远处的田园景色。
直到有个人忽然说,“不知道怎么回事,今天见到大王,总觉比以前要亲近许多。”
他讲了这样一句话,又赶紧做出解释,“以往见到大王,心里又敬又畏;今天见到大王,却是有种暖洋洋的感觉。”
“就像在外面待了数年,总算回到家里一样!”
有个面容沧桑的人也开口附和着。
他曾经跟着南越的商队,一路北上去跟汉朝换取过物资,因此知道离家思乡的感觉。
但这样忽如其来的感触,终究还是无法准确描述出来的。
也许只有他们年迈的,曾经在北方居住过的父母,才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何博得意的说,“这肯定是因为我的缘故!”
“我可是从北边大河那里来的!”
赵佗也随之发笑。
然后,
他便对驾车的人说,“去那些老人的家里看看吧!”
番禺,是许多秦时移民的定居地。
而过了这么多年仍然活着的,都有受到赵佗的重视。
除却诸夏那“重视老者”的风俗影响外,
这些人对赵佗来说,也是他人生的见证。
他身边的很多东西,已经随着时光流逝了。
但只要还有当时的人在,赵佗就不会遗忘自己的过去。
今天,
有北方远来的贵客登门,带来了他们家乡的气息。
赵佗总要将之分享出去,让大家高兴一下。
而当那些耄耋老者迎接登门的南越王时,也心有所感,忍不住看着他头顶的发冠。
那里,
无人可见的小小何博正坐着,抱着罐子摇晃,将本体强制塞他进去时,顺手灌入其中,以免他“水土不服”的黄河之水晃动得扑啦扑啦。
老者们听不到这样的声音,
但心中生出的乡土之情,却让他们潸然泪下。
……
“刘贤他们又闹事了?”
当回到王宫后,
有人向他汇报吴国世子的消息。
性格轻佻,自视甚高的刘贤自觉被赵佗冷落后,就一直心怀不满,在居所中各种抱怨南越王“不知道感恩”。
不过赵佗并没有跟他生气。
毕竟跟一个智力低下的人计较,是不利于身心健康的。
赵佗能活这么多年,
自然是明白这一道理,并且愿意将之贯彻的。
他只是让人暗暗的盯住刘贤,让这群人不要做出过分的事。
有的时候,
坏人绞尽脑汁,
也不如蠢才灵机一动带来的伤害大。
对此,
何博只发表了一句客观评论,“这家伙脑子就是欠打了!”
随后他就鼓蹿起赵佗,“让南越太子跟他下棋吧!”
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赵佗疑惑。
对此,
何博只回以高深莫测的表情,没有说话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