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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3n1小说网 > > 燃骨 > 第127章
    谢燃又一次无话可说了。

    一个男人,尤其是一个忙的几乎没时间睡觉的位高权重者,其实甚至是抽不出时间愧疚和忧愁的,更没有什么顾影自怜的兴致。

    但如今,他死了,死人没有未来只有过去,生命被按下了暂停键,反而有时间看看自己错过的东西,品味曾经隐藏在针锋相对间,繁杂政务间……细微、暧昧不清,又极其灼热的情绪。

    谢燃其实也是这座寝殿的一部分,他已应该成为一段回忆,一个标本。

    但偏偏有人不甘心。

    想把他像这钉在床上的凌乱帷幕一般,留在这里。

    夜已深了,烛火静静地燃着,星星点点,发出窸窣轻响。

    赵浔走来,站在谢燃身后,微微低头,呼吸萦绕在谢燃的颈侧。

    谢燃无声无息地吸了口气,肌肤也条件反射地酥//麻起来。

    赵浔有先见之明地按住谢燃的肩,不让他动作。另一手抬起,蓦然抽走了他束发的木簪。

    黑发如墨而散,将如清冷的神色衬得凌厉如霜雪一般。

    “歇在我这儿吧,”赵浔轻轻道:“西园那里先前就出过事,宫外又遇了刺杀。白日便罢了,夜里我放心不下。”

    对仪容整洁的教养几乎是刻在谢侯爷骨子里的,他披头散发地站着,对赵浔这个孩子气的行为十分无语,脸色难看至极。

    “别误会,床让给你,我不睡,”赵浔后退一步,撤开距离,看起来十分君子地指了指那叠奏折:“我批奏折,弄不完了,通宵。”

    谢燃:“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他忍不住道:“陛下,你先前不是说已批完了?”

    赵浔将那叠奏疏推开,露出后面像小山一样的一大堆,叹道:“我不骗你的。’今日的奏疏’的确批完了,但你想想,我们离京这么久,得堆了多少。而且,最近不知怎的,又有许多天灾人祸,旱涝瘟疫,好在控制的及时,目前没太多伤亡,不过灾后抚恤拨款,总得处理。”

    这位陛下仿佛把自己说委屈了:“从前谢燃在时,他还会帮我检查一遍,现在什么都得自己来,我资质浅薄,自然只能夙兴夜寐,才能不负他的心愿。”

    谢燃: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觉得自己完了。

    因为明知道对方又只是撒娇卖乖,但心中竟然又一重愧疚油然而生。

    不……真要说来的话,打动他的自然不只是这区区几句话。

    是那几日一碗的心头血,是博君一笑的珍宝书画和收在顶格的桂花折扇,是不起眼的手工棋子。

    “好,我留下。”谢燃面无表情地抬手阻止赵浔说下去,甚至还犹豫了一瞬要不要帮他看奏折。

    但理智上当然不可行,其实臣子过目奏章在正常情况下已经是诛九族的僭越,更别提他如今不清不楚的身份。

    谢燃也不和赵浔多说,披着狐裘,以手支额,坐在棋盘边的矮榻上闭目假寐。

    他原没想真的睡着,虽然阂了眼,但思维却还停在刚才赵浔无意抱怨的那句话。

    ——“最近不知为何,又有许多天灾人祸,旱涝瘟疫……”

    这个“又”其实十分巧妙,因为这个国家的确也曾有一段时间,笼罩在类似的阴影之下。

    那正是谢燃活着的最后几年,也是他不得不死,不能复活归来的原因,是他屠戮上万异族后,留下的滔天罪孽与诅咒。

    谢燃不由想,现在灾害频发,究竟只是巧合,还是与我有关?

    无论如何,他想,我不能再久留于世了。

    他到底高烧初愈,精神不济,想了一会便克制不住地意识模糊,就要睡着了。

    半梦半醒之际,谢燃感到一双温热的手穿过他的腰间和颈部,将他抱了起来。

    ……抱了起来。

    谢燃:“……”

    谢燃在“睁眼然后在赵浔怀里,和他争论姿势问题”,以及“继续装睡”之间犹豫了一秒,果断选择了更体面的后者。

    然后赵浔将他轻轻放在了床上。

    谢燃以为这就完了。

    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。

    年轻的帝王俯下身,在床上青年的耳边轻轻道:“真睡熟了?那好极了。”

    第79章 识魂

    谢燃丝毫不为所动。他与赵浔这么多年下来,这点对彼此的信任和了解还是有的。他自己又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大姑娘,赵浔此人也不至于在这会儿真做出什么趁人之危霸王硬上弓的行径。

    但这一次,谢燃很快发现自己或许错了。

    赵浔的发丝温柔地缠在他的耳畔,低一寸便要肌肤相亲。

    ——然后,赵浔准确地从谢燃袖中抽出了把柄他曾作为礼物赠出的匕首。

    “还是这样…… 匕首不是在枕下,就是贴身附在手腕内侧,”赵浔低低笑道:“事到如今,你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谢燃,是因为不愿被我复活么?没事……无论你是什么原因。我说过的,我要你回来——这由不得你。”

    谢燃只觉心头又涌上一股怒火,随后便觉指尖一痛,说是痛,其实很快而且轻微,和有时不经意间被书页割破的伤口类似,如果不是全神贯注甚至可能不一定能注意到。

    赵浔拿起那柄匕首,对着烛光欣赏挂在上面的艳红血珠。

    然后,他将匕首笔直垂下,那血珠便从雪亮的锋刃滴落,入了一块玉盘。